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遗爱记(96)+番外

为什么听到她说“救我……”时,他会那样失控?为什么看到昏倒在地的她,他要咬紧牙关才能忍住浑身颤抖?为什么看着她被推进手术室,他会恨不得杀了那个叫池城的男人?又为什么在手术室外等候的时间里,他只能靠一遍遍默念她的名字支撑自己?

时颜……

时颜……

时颜……

从北京到上海,再到加州,他一路寻觅、一路跟随,如果不是因为小魔怪得病,她还是会避他唯恐不及吧。

她的坚强令他心疼,更令他心折,可她终究是累了,终究需要一个肩膀依靠了,终究说出:“裴少,你赢了。”

这样已经足够了,即便她说得那样不甘愿,即便他听得那样心如刀绞。

这样一个骄傲的女子,仅仅因为感动而勉强自己接受他,该有多辛苦?做了违背自己意愿的事,会不会自责?又为什么迎接他的亲吻时,要始终睁大眼睛?

他想自己是知道答案的,可他总以为时间会抚平隔阂,让一切都好起来。然而他还没等到那一天,那个男人就回来了。

他已不求她爱他,但哪怕她会被他的谎言激怒一分一毫,哪怕她对他能有一点点恨,他也不会如此绝望,可当她在良久的沉默之后终于说出“对不起”时,他的自欺欺人,彻底结束了。

这个女人,拿走他爱上其他人的能力,留给他的,只有一副靠宿醉度日的躯壳……可惜再多的酒精,也没能把他胸腔里那一块空缺填满。

仿佛一个没有出口的迷宫,他走不出去,有人又硬要挤进来——

又一个醉酒的夜晚,边缘破门而入,驾着一滩烂泥似的他到浴室,打开花洒直接往他身上喷。

裴陆臣颓然地坐在地上,任由刺骨的水当头淋下。

最后连边缘都败给了他的沉默,她揪起他领子,手却在颤抖:“你闹够了没有?要么好好活,要么就去死!”

裴陆臣抹了把脸,起身出去,继续到吧台给自己倒酒。边缘绝望地跟在他后头。她脸上也有水,像是在无声地哭泣:“我们结婚吧。”

他拿酒杯的手僵住。

那天之后,裴家上下都着手为他和边缘筹备婚礼,这对准夫妻的态度渐渐引来家长的不满:

“你们小俩口是怎么了,自个儿的婚礼都这么不上心?”

所有人都分外不解,唯一知道内情的边疆从没多说过半句,只是很偶尔地提到一句:“我前几天碰到时颜了。”

彼时裴陆臣刚在会议上发了一大通脾气,所有人都战战兢兢地出了会议室,边疆却悄无声息地进来,淡淡说:“我邀请她参加你们的婚礼了。”

边疆了解他,一如他了解自己,不用点明,裴陆臣也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即使恨她,也不希望她看到自己这样颓唐,不希望她为此自责……

他开始主动配合长辈们,派请柬,试礼服、挑婚戒。那天是自从边缘提出结婚后,彼此第一次碰面。

长辈早已选好了钻戒款式,他和边缘都没有意见,直接签字、各自拿走一枚。两个马上要生活一辈子的人却从头至尾没说过几句话,出了珠宝店,她向左,他向右,裴陆臣都已经走到自己车子旁边了,突然心念一动,回头想要叫住边缘。

他回头的下一秒,却愣住了。原本早该离开的边缘,竟然就站在珠宝店门口,痴痴地看着他。

见他回头,边缘愣了愣,立马扭头就走。

裴陆臣几乎是下意识地奔向她,拦下边缘之后,他竟已经想不起自己这么冲动地追来的原因,不免有些尴尬,看了她良久才开口:“为什么要和我结婚?”

历来男子般果决的边缘竟被他问住了。

看着边缘略显局促的表情,裴陆臣渐觉恐慌,只因他在她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那个为了一个不爱自己的人奋不顾身的自己。

他最终也没能等到她的回答,只好眼睁睁看着她驾车离去,自己则带着那份恐慌来到边疆的医院。

那是一个午后,阳光徐徐爬过窗棱,不吝啬分享暖意。边疆的答案,却将他重新推入冰窖:“其实你一直都知道她想要什么,只是从来不愿正视这个问题而已。”

边疆带实习生视察病房,留他一人在办公室,看着窗外发呆。窗口正对停车场方向,他就这样看到了那个女人——那个只有在他醉生梦死的世界里才会出现的女人。

可即使是幻觉,他也舍不得眨眼,舍不得错过她下车的每一个动作。他看着她倚着车头打电话,办公室的座机随后响起。

他接起电话,手指僵硬。

她在那端小心翼翼地问:“边主任吗?我时颜。”

这一刻他才发现,自己有多怀念她的声音,努力调整好呼吸,艰难吐出两个字:“是我。”

距离远,他其实看不太清她的表情,但他能想象她现在的模样。撒谎时她的眼睛会到处乱看,贝齿会咬住下唇。

既然再多的时间都不能助他遗忘她的容颜,那么,就允许他最后一次贪婪地看看她吧!

裴陆臣从没试过这样狂奔,那一刻,他脑中甚至产生一种错觉,深爱他的女人正等着他跑过去拥她入怀,就如他曾经无数次幻想过的那样。

只可惜,这一切都只能是幻觉,他唯一能做的,只有微笑地看着她微微隆起的腹部,拼尽全力忍住喷薄而出的绝望对她说:“恭喜啊。”

裴陆臣希望她能残忍地打消掉他最后一点奢望。她果然如他所愿,以茶代酒:“都忘了吧。”

据说世界上有一种酒叫“断情酒”,入口只有淡淡苦味,饮下的一刹那可以看到前尘旧事,可以明白今生何以要如此,但是很快就会全部遗忘。

就这样吧,任由她的音容笑貌,散落天涯——

裴陆臣执起酒杯,一饮而尽。

送走她后,他约了边缘。

他没有再喝酒,始终保持清醒,等到边缘出现,沉默地把婚戒还给她。

那一瞬她彻底愣住了,直愣愣地看着他,许久才艰难地问出口:“理由。”

“我给不了你想要的。”

边缘的脸僵了半晌,突然笑开,揣起婚戒转身就走:“婚礼会照常进行,你不出席,有的是其他男人娶我。”

裴陆臣看着她倔强的背影,仿佛能看到她脸上无声滑落的泪珠。

他几乎要冲过去说妥协的话了,却生生克制住,只坐在原位,拳头捏得死紧。比一段无爱的婚姻更恐怖的,是一方深爱另一方,却永远得不到回应——他没有哪一刻如现在这般明白这个道理。

当晚,裴陆臣收拾好行李出国。这几年他的人生里只有时颜、时颜、时颜,他现在需要时间找回自己。

边缘曾为他制定过一条环球旅行路线,却因他贪恋都市的声色犬马而迟迟没有成行,他如今按照这条路线度过了三个月,大悲大喜之后享受这样的平淡,未尝不是一种解脱。直到三个月后的某天,他接到了来自北京的电话——

“裴少你快回来,边缘她,她……”认识边疆近二十年,裴陆臣从没听过他如此颤抖的声线。

裴陆臣连夜赶回。十几个小时的飞行,两次转机,在北京下机时整个人已憔悴得不成样子。焦急万分地开机联络边疆,电话却怎么也打不通。

所有相关人的电话也都打不通了,裴陆臣站在偌大的机场大厅,彻底迷失方向。他回了趟老宅,祖父与边家交情甚笃,可他直等到日落西山,祖父才回来,见到他,当即扬起拐杖打来。

身旁人忙把他拉开:“你先回房,别气坏老爷子。”

之后的几天,他就这样在忐忑与疑惑中度过。边疆请假没上班,历来任他畅行无阻的边宅如今也把他拒之门外,那般被孤立的感觉,就仿佛他在一夜之间被整个世界抛弃。

他最终在门户网站上看到了这则消息:某军籍人物爱孙因公殉职,今日下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