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遗爱记(94)+番外

抵达上海正值清晨。空气中悬着厚重的雾,时颜的一切都已被妥善安排,迷失感并没打搅到她,沿途也没有耽搁,来到医院,揭瑞国的手术还在进行。

从来光鲜亮丽的揭沁如今抱膝瑟缩,手术灯亮着,是令人心忌的红,映在她惨白的脸上。明明旁边就是座椅,揭沁却坐在地上,手中还捏着手机。

时颜在医院停车场时才与她通了电话,听声音能猜到她情况有多糟,真见到她了才知道,更糟。

时颜坐到她身旁,犹豫着犹豫着,手还是按上她肩头:“什么情况?”

揭沁肩胛猛地一颤,这才抬头,满眼血丝。

“他瞒着我们去了趟无锡为你妈扫墓,回来以后就不行了。本来还以为可以拖一年……”

揭沁渐泛哽咽,时颜拍拍她肩,不让她再勉强自己。

手术仍在继续。

院方几次下达病危通知书,时颜把它们统统团一团丢进垃圾箱,一夜奔波,神经过于紧绷,反倒不觉得累。

助理正在打瞌睡。揭沁都把亲戚送走了,助理这个外人却还驻守在此,时颜买了杯咖啡给他:“你先回去吧,麻烦你了。”

助理摆摆手,没接咖啡,对着时颜职业性微笑:“池总监吩咐的,就当工作吧,他来之前要我先照应着。”

“那他什么时候来?”

“应该已经在飞机上了。”

池城……

时颜莫名想起刚接到揭沁电话时的自己,是和揭沁一样的六神无主,幸好当时她不是一个人。

时颜捧紧纸杯,手中咖啡将凉未凉时的温度,像极他的体温。

手术灯在这时突然熄灭。时颜瞥见,一愣,赶忙迎向手术室,揭沁也跑了过来,太急切,中途甚至趔趄了一下。

主刀医生最先出来,揭沁抓着他的袖子,手抖得厉害,“怎么样了?医生,我爸怎么样了?”

医生摘下口罩,没说话,他的表情时颜再熟悉不过,多年前失去母亲的记忆瞬间翻涌而起,那时医生的一举一动,与现在这位如出一辙。摘口罩,皱眉,摇头,然后一言不发,拨开她的手迅速离去。

揭沁还惶惶然一派不解,茫然着目光,询问似地看向时颜。时颜背过身去,不敢让她看自己的脸。

副主刀医生随后出现,揭沁又是那样焦急地迎上前:“医生……”

“对不起,我们尽力了。”

长久的死寂过后,身后竟响起揭沁的笑声。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断断续续,最终变成止不住的哭。

时颜捂住耳朵,背对她蹲□,她只觉眼皮越来越重,好像有泪要滴下来,伸手摸眼角,却是干涸的。

时颜在这窗帘紧闭,密不透光的酒店套房里,睡觉,醒来,再睡去。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在强忍着不哭,更不确定是否因为泪水全部淌回了身体里,才会把一颗心浸泡的又麻又苦。

腹中的宝宝真的很乖,留给她最后一点浑噩的自由。

有人拉开窗帘,亮起吊灯,时颜觉得刺眼,启开一条岩缝,看不清来者是谁。看向外头黑沉的天,短暂忘记这是何年何月。

盛满食物的托盘送到她床上,“来,起来吃点东西。”

是池城的声音。

时颜思绪混乱,想不明白她生命中的人为什么都在一一离她而去。或去世,或放弃,或心灰意冷离开,这其中,真的只剩下这个叫池城的男人。即使伤了彼此,即使互相怨恨,但只要她回头,就一定能找到他。

因为他一直站在原地,不偏不离。

见她不动,池城屈膝跪上床铺,搂她坐起,递上筷子。

“我不饿。”

“可肚子里的宝宝饿了。”

吃了两口就放下筷子,窝回去蒙上被子。

他即刻掀开被子,直褪到她的脚边:“再吃一点好不好?儿子就在隔壁,见你这副样子他会吓到。”

时颜挪到床角抱住头,吊顶光线太刺眼,她不得不抱住头,“如果我早点回来见他,哪怕最后一面也好,我也不至于这么……”难过?失落?怅然?时颜形容不出自己的感受,只觉得心里空。

她宁愿自己像揭沁那样歇斯底里、让医生给一针镇静剂,然后沉睡不醒。

池城满脸无奈,拿走托盘,扯回被子裹住她,倾身过来拥紧:“他去世了,你更应该好好活着,我们还要救儿子不是么?”

“……”

时颜沉默良久,下床搬回托盘,埋头吃饭。

揭沁虽请了丧葬公司,可葬礼的相关琐事还得时颜帮把手。这段日子,时颜再没见揭沁冷脸外的第二种表情。

揭瑞国墓地的位置,在时颜母亲旁边。他为了买这块墓地来了趟无锡,多年后时颜回忆起来,总禁不住揣测,为了这么一回短途旅行丢掉性命,揭瑞国有没有想过,是值,还是不值?

揭沁的母亲戴着黑帽黑面纱,看不见是哭是笑。“生前做不了夫妻,死后做邻居,这就是你们爸爸的思想。”

时颜和揭沁,皆无言以对。

揭母出席前夫的葬礼,却把花送给时颜的母亲。

“这样的男人有哪点值得我们争?当年该学你放手的,真是犯了糊涂,才会继续接手这男人。”

若是单纯的幡然醒悟,揭母不会说完之后便无声落泪。真的悲伤,面纱也遮不住她的通红眼眶。

时颜不远不近地看着这纠缠了半辈子的三人。如今的他们,两逝一生,谁不比谁悲哀?

黄道吉日,天气和暖,丧酒宴客,直到下午才结束。池城接她回程。

在北京住了几年,时颜渐渐习惯烟花三月,柳絮纷飞的帝都,回到上海,这里的仲春,反倒有些不适应。

“在想什么?”他边开车边问。

时颜抚着肚子:“要是羊水穿刺结果不好,儿子还是没救,那该怎么办?”

他轻笑:“怎么不想想如果是好结果呢?”

如果是好结果……时颜心中这样念。

可她不仅没接腔,反而转了话题:“对了,kings呢?”

池城神色一时闪烁,难得出现难以启齿的表情,时颜心想:果然。

“在我爸那儿。”他的回答印证了时颜的猜测。

池邵仁虽没找上她家门,时颜耳根却仍没法清净,因为儿子总能模仿这池老先生的语气,而且惟妙惟肖:“公立医院能有多干净?孩子这么小,怎么能天天往都是病菌的地方跑?请家庭医生来家里治。”

时颜把这些声音,连同从葬礼中带出来的低落一道,从脑子力驱逐,“晚上一定要把儿子接回来。”

“不用接,儿子自己会闹着要回家的。”

这答案时颜很满意。

羊水穿刺的检查结果隔日出来,院方打电话来时,池城正在画素描,儿子做模特。孩子多动,这么做正好训练他的耐心。

倒是池城,见她电话打这么久,表情又十分耐人寻味,孩子还没动,做爸爸的已经坐立难安,在素描簿上草草添置几笔后,勉强算大功告成。

儿子买来的及对爸爸的马虎表示不满,池城已快步来到时颜身旁。

她刚挂电话。

“医院打来的?”

“嗯。”

“结果怎样?”他握着她的手心隐隐冒汗,脸色也有些板滞,就等她一句话杀伐决断。

时颜仰头看他。憋住的笑渐渐漾开,终于弯成能让他放宽心的弧度。

池城难以自持,几乎要抱起她旋转,

“我昨天有没有告诉你,如果是好结果……”

他正兀自压抑着激动,不甚在意地听,时颜不满他的走神,索性缄口,抱着胳膊看定他。

池城这才察觉不对劲,艰难地控制住心潮澎湃,“如果是好结果,然后?”

时颜瞟他一眼,只一眼,已是风情万种的极致,池城都快忘了上次见到这样的她是什么时候。

恍如隔世。

难免有些失神。

时颜在这时垫脚凑到他耳边,轻慢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