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遗爱记(57)+番外

裴陆臣垂首,就着火苗润燃了烟,吸两口,再抬头看,面前正站着边缘。

边缘还记得他曾经的那个比喻,带点调侃的语气道:“你那个女人,可比我的枪难对付多了。”

裴陆臣默不作声,看着挂在对面墙上的戒烟牌发呆,直到烟蒂烧着了手,才吃痛地回过神来。

丢开烟,扭头看她:“边疆到底有没有百分百的把握救这孩子?”

边缘慢条斯理答道:“我哥又不是华佗,怎么可能百分百确定?”

她给自己也点了一支,烟雾迷了眼,隐藏眼中真正情绪。

裴陆臣没等她,更没仔细瞧她,径自出了吸烟室。

整理好了自己回到病房,推门还未进去,就听到啼哭声,从门缝中瞧见时颜抱着孩子在窗前,边漫步边轻拍孩子的背哄着。

裴陆臣不好打搅,索性阖上门。这时候意识到自己不是孩子的父亲,很多事,他没有立场去做。

边疆的办公室在住院部前一栋,裴陆臣出了电梯,没走多久,就看见坐在不远处的池城。

那个一直黏在他身边的小姑娘却不见了踪影。

池城亦看见了他,但没作声。

裴陆臣并没有避开的意思,大方坐到池城一旁,“池先生,抽检完了?”

池城对此不置可否,甚至没有正眼看看裴陆臣:“她这段时间过得好不好?”

裴陆臣被问愣住了。

实在不明白他怎么还能如此淡然。

“如果你真的关心她,现在也不用从我这里打听她的近况。”裴陆臣双腿交叠,姿态懒散,说完不忘看一眼池城。后者微弓着身,头微垂,侧脸对着裴陆臣,是个清俊的轮廓。

裴陆臣在他脸上看不到任何表情。

“无论如何,谢谢你陪在她身边,也谢谢你提醒我这些,”池城说得也很平静,一张扑克脸,只有嘴唇微微张合,除此之外,整张脸平静到虚假,“以后就不麻烦你了,我们的孩子我们会自己照顾。”

面前这个男人的镇定有让人惶恐的力量,裴陆臣无来由地慌张起来,连他自己都觉得可笑,失笑道:“如果你忘了自己现在的身份,我不介意再提醒你一下,你只是他的前夫——只是这样而已。”

池城目光一恫,终于敛起眸子回视裴陆臣。

“一个女人一生中有几个重要时刻,你每次都丢下她独自面对。”裴陆臣站了起来,居高临下,“说真的,你除了把糟糕的基因传给你们的孩子,没做过任何对得起她的事。”

池城并没接腔,可他下颚一紧,分明是紧咬住了牙关,连眸光都是紧绷的。

裴陆臣蓦地意识到在这里和这男人费口舌实在浪费时间,他始终不怒不气,不羞不恼,到底是因为胜券在握而不屑于反驳,亦或这只是他的默认?

可他转身走出没几步,即被池城唤住:“我犯了错,可以用一辈子来还,这个不劳你费心。还有,纠正你一点,我和她是在意大利拿的证,目前这婚还没彻底离成,准确来说,她还是我妻子。”

池城亦站了起来。

裴陆臣并没有发觉他是何时走到自己身后的,待池城拍了他的肩,才惊觉自己已怔在原地半晌。

“裴先生,换我提醒你,你始终——是个外人。”池城绕过他离开前,留给他这么一句话。

裴陆臣的担忧就这样被这个男人一句话轻松道出,不怪他被钉在原地般挪动不得。

池城来到走廊尽头的洗手间门外,冉冉之前从抽检室里跑了出来,说是要上厕所,却躲在里头至今没出来。

女护士在隔间外头敲了半天门,也没听冉冉吱半声,见到池城快步进来,诧异之余不忘劝道:“池先生你刚抽检完,最好坐下休息会儿,别到处走。”

池城急叩了几下,门板哐当直响,“冉冉,抽骨髓不疼的。乖,快出来。”

“……”

最终谁也没能把冉冉劝出来,只有池城一人抽了样。

配对结果,不合格。

拿到检验报告的那一刻,时颜整个人静默下去。

裴陆臣见不得她这个样子,他宁愿她撕报告,摔东西,甚至朝他发脾气,都好过她现在这样,绝望到一言不发。

“捐献骨髓是依循自愿原则,就算是个孩子,也不能勉强她。”见她死捏着报告的手指僵白,嘴唇死咬,裴陆臣眉心一紧,心下赶紧搜罗安慰话,“Kings现在还这么小,我们还有时间,我已经帮你联系骨髓库的人了,一有合格的就可以移植。”

“……”

裴陆臣一根根掰开她的手,这才得以拿回报告,他单手搂了搂她的肩:“总会有办法的。别的孩子几岁才查出得了地贫,不也照样治好了?”

她沉默依然,自己跟自己叫着劲般,拳头捏紧,指甲几乎陷进掌心。

裴陆臣再无力安慰。

换做那个男人,会不会好一些?思及此,裴陆臣眸色顿时有了些闪烁,挣扎都藏在眼里,沉默过后,一咬牙就说出了口:“池城还在外面。要不要让他……”

裴陆臣的声音顿在此处,征询她的意见。

时颜这回终于动了,抬起脸看定裴陆臣,慢慢地、毫无起伏地说:“让他滚。”

*******

“她不想见你。”这是裴陆臣转述给池城听的话。

池城并没有再在病房外驻足,他带冉冉回了酒店。

冉冉是个敏感的孩子,她今天这么胡闹,大人的脸色她也是看透无虞,晚饭虽仍是和池城一起吃的,可她刚唤了声:“爸爸……”池城就抬起头来。

他的目光很冷:“明天我会再带你去医院。”

“不!我不!”她坚决的立场好似就写在严肃的小脸上。

池城并没有再看孩子,低头吃饭,动作优雅:“那我明天就送你回新加坡。”

他说得很淡,那么轻描淡。冉冉顿时脸通红,立刻丢了汤匙,跳下椅子跑进房间。

直到关门声砰然响起,池城才抬眸,看一眼紧闭的门扉。

这样恐吓一个孩子,他有些景惊奇自己竟能做到。

池城也没再继续晚餐,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忙。

所拥有的人脉资源都用上了,一个一个电话拨出去,冷名在外的池总监这么放低姿态,受拜托的人多少有些不适应。

池城却顾及不了这么多,他试图联络治疗地贫方面的专家,只期望若能有什么消息,他可以第一时间收到。

******

席晟人虽在美国,可他的越洋电话每日定点响起,对这边的情况一直十分清楚。北京这边有什么情况,他也几乎是第一时间获知。

时颜这一日确实没精力、更没心思应付这些头疼脑热的慰问,席晟的电话是裴陆臣接的。

提及冉冉,连裴陆臣都登时没了脾气,“现在这世道,女人都不好对付,大的是这样,小的也是这样。难道要大人向个小孩子下跪求她,她才能答应?”

保姆、司机、联系人——裴陆臣算是一手包揽,可那叫冉冉的孩子连他也没办法对付。

席晟在那端沉默半晌。

裴陆臣如今最受不了的就是沉默,双手频繁地交换着拿手机,周围静谧的他想要发泄而不能,正要开口打破这死寂,席晟突然连珠炮似道:“暂时不说了,我挂了。”

没等裴陆臣反应过来,席晟就已经切了线。

席晟挂机后,电话直接拨给了冉冉。

这个号码还是差不多一年前冉冉给他的,一年而已,世事竟几番变迁,席晟按下拨出键的那刻都觉得讽刺。

电话拨通了,随即传来小女孩的哽咽声。

“是冉冉么?”席晟小心翼翼地询问。

他并不会哄孩子,更别说是哭着胡闹着的孩子,冉冉带着哭音说了很多,席晟大部分时间做个聆听者。

新加坡的外公外婆,从来不爱自己的、死去的妈妈,如今,眼看就要失去这个抢过来的爸爸……这个孩子的世界,渐渐在席晟面前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