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遗爱记(47)+番外

她忽的抬头看他,有些讶异,终究没问他是怎么知道她这些过往的,只是说:“别像我这么犯傻。”

“至少我不会像你一样,连对自己说真话的勇气都没有。”

是么?时颜兀自笑一笑,过去的5年间,她曾回到伊豆,本想忘记过去,却发现那里的每一次呼吸,都留有自己与他的回忆——

时颜突然意识到,或许自己从没勇敢过。

她这回连反驳裴陆臣的力气都没有,望着窗外的暮色发了会儿呆,裴陆臣揽过她的肩,她破天荒没有反对。

她想她是累了。

池城想,他是累了。

再忙碌的工作也唤不醒他如今行尸走肉的心。大半年都已过去,当初的惊痛沉淀下来,形成一片死灰。

池城给自己放了个假,带着冉冉回温哥华扫墓。

他在温哥华的房子一直由朋友帮忙打理,得先去朋友那儿取钥匙。

朋友之前回国参加了他的婚礼,因为婚礼至今没有下文,识趣地不去提及,只是听见冉冉唤他“爸爸”时,不可抑制地流露出惊异。

面对他的疑问,池城浅笑带过。彼此有多年的交情,朋友很熟悉他这种看似亲和、实则冷漠的表情,只能笑着掩饰尴尬。

墓园一直由一个来自中东的长者打理,长者还记得他去年这个时候来扫墓时说的话,和蔼地看了眼冉冉:“你说今年要带个人来让你母亲见见,就是这孩子?”

冉冉是个酷孩子,始终不说话。

池城内心苦涩,自己的母亲,怕是永远见不到时颜了。

扫完墓后回程的车上,冉冉板着手指头算回国的时间,突然扬起小脑袋问:“爸爸,妈妈问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他直视前方,专心致志开车:“想家了?”

“妈妈说她想我们了。”

池城蓦地刹车,刺耳的刹车声过后,池城静默许久,“爸爸有事要去美国一趟,我们暂时不回去。”

“可是妈妈……”

“等我忙完公事,带你去迪士尼玩好不好?”

冉冉犹豫了下,偏头认真地想了想,“那……不准告诉妈妈。”

池城笑着摸摸她的头。

金寰看中了南加州滨海的一块地,有建度假区的打算,这事本由北美分公司负责,池城主动请缨,必须事先得到老总亲批。

“怎么好好的假又不休了?”

池城只说:“我把那块地拿走给了别人,公司损失不少,我现在休假都休得不安心。”

其实他只是不知道用怎样的心情去面对冉洁一而已。

冉冉住在西海岸的海景房中,池城忙,冉冉也忙,国内暑假作业很多,孩子得赶功课。

池城尽量不晚归,可一次华人商圈酒会,都是熟人,他多喝了几杯,醉醺醺回到住所,幸好孩子已经睡了。

他扯松了领带倒在沙发里,抬臂遮住眼,不知不觉昏睡过去,他太熟悉这样黑甜的梦,以至于被手机铃吵醒之后,三分魂魄还丢在梦里,毫无察觉地唤了声:“时颜……”

那边顿了很久,久到池城的神志终于抽离了梦境。他捏着眉心看看号码。

是医院的座机号,“是我。”是冉洁一的声音。

她渐渐哭出声来,啜泣着,不只因为化疗的痛苦,更因为,他错唤出口的那个名字。

池城拿着手机,一直听,一直无言。

“池城,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我现在有多想死。”

池城脑中那根紧绷的弦,在黑暗里无声地断裂,他终于出声了,是笑声,只有一声,低而短促,然后他说:“我现在,也很想死。”

遗爱记38

“我现在,也很想死。”

“……”

夜色郁郁,静默如死。

破天荒的,这次是冉洁一先挂的电话。到底谁把谁往死路上逼?池城思索良久,依然无解。吃了两粒安定后,继续他黑甜的梦。

浮生若梦。

同一片星空下,时颜辗转难眠。脑子有些乱,理不出头绪。让她心烦意乱的罪魁祸首竟是裴陆臣,时颜自己都隐隐有些不可思议。

他不该对她这么好的……时颜发了会儿呆,迟疑着拨出了裴陆臣的号码。

时颜也不知道接通了该说些什么,手心泌出薄汗,嘴角刚扬起一抹自嘲的笑,电话接通了。

是个女人的声音:“もしもし?”

时颜愣了愣,几乎下意识地就要按下话机插簧,手却在中途停下,顿了顿,道:“May I speak to Mr.Pei?”

鸡同鸭讲了半晌,对方才用蹩脚的英文告诉她,裴陆臣正在洗澡。

那女人声音甜美,想必长得也娇俏,时颜挂上电话后不由得想,这姓裴的还真没打算亏待他自己,纵然异国他乡,也有温香软玉再怀。

有人对她好,她受不起,只得加倍还回去——原来裴陆臣并不在此列,时颜这回倒是安下心来,没了负累,可以睡个安稳觉,一夜无梦到天明。

第二天她有例行产检,可还未踏出家门,就从门镜中瞧见裴陆臣坐在走廊的藤椅上。

在美国的医院就医都得提前预约,她可不想为了躲个男人而麻烦医生改期。时颜大大方方开门出去,眼观鼻,鼻观心,直接去车库取车,其余一切统统视而不见。

她一般都自己开车去医院,却在上车前被裴陆臣拦下,艳阳普照,他背光而立,时颜看不清他的面孔,只看得清他清峻的轮廓。

裴陆臣倒是改不了仔仔细细打量她的习惯,此时亦是目光逡巡在她身上每一处细节。

这女人一旦孤身独住,就总有些疏于打理,可不化妆的她却愈发显得年轻,头发也剪得很短,鬓角茸茸地贴着耳梢,配着她的一双猫儿眼,真的像极了他家曾养过的那只金吉拉。

连逞凶斗恶时的眼神,都与那金吉拉如出一辙。

裴陆臣敛了敛眸:“你个孕妇还自己开车?”

时颜不理会,他动作倒快,直接夺下她的车钥匙揣进自己兜里。

她转身就走,听他在身后声线一扬:“关于昨晚……我可以解释。”时颜脚下一顿,想了想,最终还是上了他的车。

裴陆臣生平头一遭开休旅车,车速平缓,可他的目光压抑着急切,透过车内的后照镜看她,几次欲言又止。

如果她介意,如果她吃醋……裴陆臣发现自己无可救药地心怀期待。

显然,她并不这样认为。“裴少,”时颜自认没必要听解释,所以在裴陆臣几欲开口之前打断他,“昨晚玩得还愉快么?”

裴陆臣听她戏谑的口吻,头皮略微发麻,手指在方向盘上僵了又僵。忽的意识到,他的紧张并非出于惊慌,而她的淡然,却实实在在缘于不在乎。

他不再看她,转而注视前方路况,“……逢场作戏而已。”

嘘寒问暖有令人麻痹的作用,他对她无微不至的关切令她险些忘了这男人劣迹斑斑的过去——时颜不禁有些好奇:“那我问你,你现在是不是也在和我逢场作戏?”

是真的好奇,不带丁点的试探。

裴陆臣薄唇紧抿时下颚线条显得十分锋利,口吻听来懒散,实际上却分外压抑:“你和她们不一样。”

“哦,对,你在我这儿还没得手,我跟她们确实不一样。”时颜哂笑,好整以暇地扭头看他,“我就纳闷了,你们这种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公子哥,是不是都以为这世上没有你们泡不上的妞、搞不定的女人?”

裴陆臣似乎并没有辩解的意愿。

时颜也收起了剑拔弩张的戏谑,郑重而言:“我知道你一辈子都没在女人身上栽过跟头,你肯为我花心思,我真的很感动,可我就是死脑筋,受不了你们心里惦记着一个,床上却可以躺着另一个。说难听点,这跟一边做婊`子一边立牌坊没什么两样。”

虽然裴陆臣脸色变都没变,可话已至此,时颜没必要再留给彼此什么残念,那样只是对他、对自己更残忍,“在下个路口停吧,我打车去医院,就不麻烦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