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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蕊重芳(73)

骆垂绮抬头对上她的目光一笑,不语,仍低头刺绣,绣过几针,才淡淡开口道:"环儿要出阁了,这便是成人。她的背后是孙家,这等家世在那默默无闻的秘书监眼中,只怕也有些重吧!若是个贪图功名之辈,对环儿必不真心!若是个酸腐的书生,只怕环儿也多受委屈。唉,良人么,总还得门当户对,品性相当,才不至受委屈......"她轻轻一叹,仍低头刺绣。

宣盈璧听了此话,心想着骆垂绮的际遇,也是一阵感慨,一双水眸瞅着身形单薄的骆垂绮,心头便漫过一层酸意!唉,这么一个府中,她们都受着委屈,所为只是一个"孙"字!她忍受丈夫另娶,公婆冷待;而自己,深锁空闺,忍受着丈夫戍守边关的冷清寂寞。都只为一个"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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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永航坐在书房里整理着一叠叠爷爷生前的折子及书信,翻着看着,他也渐渐摸出些门路。爷爷的行事,爷爷的人脉,爷爷的担忧,以及,爷爷的野心,所有,都慢慢呈现到他脑海里。

他微抬脸,盯着眼前的这方"孩儿面"。匀细剔透的质料盛着漆黑溢香的浓墨,与那双因沉思而显得深不可测的眸子相映,只一片深黑。想了会儿,他猛挑了挑眉,因病而深陷的眼竟射出两道晶锐的亮来,"来了,把历名叫过来!"

片刻后,历名入内,"航少爷!"

"嗯。娘最后终于顺了环儿的意,定了孟物华?"孙永航一眼望过去便仔细地看到了历名肩头那朵已凋的桃瓣,心头一时浮过些非常柔软的暖意,让他神情也跟着一柔,随即又敛住。

"是。"历名略一抬头,却忽然有些怔住。眼前的航少爷还是航少爷,可是,却又有些不一样了。历名不自觉地有些皱眉。

"她......对这事儿说过什么话没有?"孙永航在初启口时有太多的隐忍,然而一顿之后,便又复平静。

"少夫人什么也没说。"是了!历名眉宇锁得有些紧,就是航少爷的这种神情,隐忍!把所有的心绪都藏到了最底处,让他连一丝丝都感觉不到了,摸不着心绪的好坏,更不摸不着意图。

孙永航闻言,手敲着书桌沉吟了会儿,忽然抬头望住历名,"历名,去安排几个人,去秘书监放火......就抽孟物华当值的几夜。"

"呃?"历名吃了一惊。

"明白了吗?"孙永航微微一笑,眼眸便有些细,像夹住了一切外泄的情绪。

"呃,明白了。"这笑让历名忽然起了些心惊胆战的感觉,航少爷在恨谁?在报复谁?为什么明明针对的是那个孟物华,却让他觉得航少爷的眼闪过的是极深的怨悒,就如同当初航少爷应下娶相氏千金的时候一样?可是,明明他又在笑啊!

落影阁中,骆垂绮正浅笑着替小菁儿净手,而小菁儿却早已等不及地不甚清楚地嚷着,"娘,月姨,桃!桃!菁儿要桃!"

正巧溶月端着新做的桃米饼进屋,听见小菁儿嫩脆的嗓音,抿嘴一笑,"菁儿!是桃米饼!来!说一次,桃米饼!"她拈起一块,诱惑地悬在小菁儿眼前。

菁儿立刻就扑腾着还立不甚稳的小身子过去,也顾不得还湿着手,就要抢。眼看要跌倒,骆垂绮伸手拦住,那小小软软的身子便倒在温软的怀里。

"菁儿!先把手擦干!"垂绮浅笑仍挂着,声音也柔柔的,但原本仍想再抢的小菁儿马上就乖软下来,微偏着小脑袋点点头。"哦......"他应了下,看着娘亲将自己的小手擦干一只,他又不甘心地补上了一句,"菁儿要两块!"

骆垂绮依旧浅笑,只是轻轻捏住儿子小小软软的手,"那晚上睡前的药呢?"小菁儿这几日有些咳,历名早早请来了大夫瞧过,原不甚要紧,只开了副散剂,只因小菁儿怕苦不肯吃,又兼之贪玩,总有受凉,便就拖了几日。

小菁儿听到还要喝药,一张灵动激昂的小脸立刻垮下,皱着眉的结果是整一副五官都缩在了一起,"娘~~"他滑出娘的手,转而撒娇地搂住娘亲的脖子,一双墨珠也似的小眼瞅准了溶月。

"呵呵!"溶月一时撑不住笑了。

骆垂绮顺着儿子的撒娇将他轻抱起来,入手的分量微重,让她忍不住添上几分欢欣,但没让儿子看见就稳稳敛住。"菁儿,想做一件事,就得为这件事的成功付出点什么。你记住娘的这句话。"

小菁儿根本听不懂,却仍歪着脑袋,黑晶晶的眼珠子笔直地瞅着自己的娘亲,"菁儿不,药!"

"菁儿想吃桃米饼吗?"

"嗯!"立刻点头。

"那就得喝药。"

"不要!娘~~不要!"马上摇头。

"那就不吃桃米饼。"

"不要~~娘~~桃!桃米饼!"小菁儿搂着娘亲的脖子一个劲儿地晃,见娘亲无动于衷,就朝边上叫着"月姨~~姨......"

"不用看你月姨!吃桃米饼就得喝药!哪!只要咱们的小菁儿晚上喝半碗药,那娘明天还让你吃桃米饼!好不好?"

小菁儿歪着脑袋思考着,想来想去,终究抵不过桃米饼的诱惑,点头开心地叫,"好!桃!桃!"

"呵呵!"终于定下!看着小菁儿趴在桌沿上小口抿着桃米饼的样子,骆垂绮不禁朝溶月笑叹了口气。总算说通小家伙乖乖喝药了!

望着儿子津津有味地吃着桃米饼的样子,骆垂绮心中微微泛酸,有一股愧疚与神伤泛涌上来。菁儿才不过一周岁又一个月,举凡大户人家,哪个孩子会在三岁前断奶?只有她的儿子!只有她的儿子呵!

怨悒悲愤一齐涌上来时,骆垂绮忍不住将孩子拥入怀里。

"娘?"

"小姐,其实......"溶月看着她的神情也大抵猜到她心中的想法,其实,小姐本不必让菁儿断奶的,航少爷他......

"没什么的,溶月!"骆垂绮迅速闭眼,仰起脸,娴雅温润的面上是浅浅的笑纹,"老太太那儿你送去了吗?"

"送去了!她们都说太夫人一连几天没吃东西了,今儿看见这桃米饼倒是尝了一块呢!"溶月斟了盏茶递约骆垂绮,笑着顺应她的话,并不想再让小姐如此神伤。

"几天没吃东西了?"骆垂绮缓缓低下头,浅浅地呢喃了一句,神情模糊,只觉那双原本温润的杏眸有些冷凉下来,掩住所有温情。

晚间,看着小菁儿皱着小脸将药一分不差地喝完睡下之后,骆垂绮才静下心来听历名办差回来的回禀。

待回明了骆垂绮交代下来的事,历名忽然又支吾起来。

骆垂绮瞥过他一眼,忽然一笑,"他吩咐你了什么?"语意幽幽,却似乎什么也没有。

历名惊了一跳,随即吸了口气极快地吐出,"航少爷吩咐去烧了秘书监的藏书楼......还特别挑孟大人当值的几夜......"

"烧楼?"骆垂绮看着茶盏的眸光忽然一闪,继而是微微地苦笑。夫妻同心......为什么到现在看来,他们二人的行为是如此可笑?

"那历名,麻烦你去孟府走一趟,请孟大人,善用火事!"骆垂绮站起身,烛光映过她一角微明的侧面,微微神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