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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蕊重芳(65)

官轿停了下来,孙永勋挑帘下轿。着眼处,是一片茫茫。天阴阴沉沉,风紧,雪大。

一直跟着他的小厮讨好地上前道:"勋少爷,这天儿雪正紧呢!小心给冻着了!"

他扬了扬手,"我烦着,去走走!你们几个全回府吧,不用跟着我!"

几人巴不得这样,但瞧见孙永勋这副模样,又不好直走,小厮恁还磨了会儿,才一一退去。

然而雪天里四下里走,也是冷冷清清,风裹着雪砸得人满头满脸,孙永勋依旧脑中一片混沌。漫无目的地左一步右一步,不想,他居然走到了自家的后门。不想回府,却在不经意间瞧见了一抹身影――正是自家大哥。

"大哥?"

他赶上几步,已积了满身雪的人应声回过头来,抖落了些雪的黑锦裘袍下,正是脸色透出些异样的孙永航。

孙永航瞧清是他,淡淡点了个头,仍转过头去看那扇紧闭着的后门。

孙永勋莫名,一把拉住他哥的手,"大哥,站在雪里做什么?好歹也去檐下避避!"看他都成了个雪人,只道他一定也冷了半日了,然而触手却甚是灼烫。他暗吃了一惊,然而细瞧他的眼,却是晶亮得出奇,一种说不出的怪异。

孙永航一怔,似是才想到似的,"嗯"了声,便也随着站到了偏角的一处檐下。

孙永勋瞧了他一会儿,甩了甩头,终于吐了口气道:"大哥,我有话想和你说。"

孙永航仿佛这时才分出一些心思看他,然而出口却是回绝,"改天吧!"

"大哥,我......"正欲启口,然而那巷子里却奔过一人,正是历名。

历名朝孙永勋看了眼,一时到口的话便一止,只行了礼,"航少爷,勋少爷。"

"永勋,你先回去,改天大哥一定去找你!"

孙永勋欲争,然而看着大哥一脸逐客,也只好点了个头,转身去了。风雪里只依稀听见几句话,并不真切。

"......赖大娘昨儿染了风寒,有些咳嗽,小的自作主张,就推了......小公子不能喝病奶......"

"那有补上吗?"

"补了......不过另几个奶水少,得多找才凑得了一桶......"

"......多少银子,我那儿支去......多花钱没关系,买些滋补的给那几家娘子......"

"......是......"

孙永勋还欲再听仔细些,然而因自己已经走得远了,而风雪又紧,只那么一卷,便再听不到些什么。

晌午了,雪依旧漫天漫地地下,孙永航靠在门廊上,就这么怔怔地望着雪花出神。先前积在肩上脸上的雪早化了,偶有几片雪飘上他颊,也即沾即化,那星星的凉意,让他颇感舒适。

也不知过了多久,后门忽地'吱哑'一声开了,跟着带出两道声音,两抹身影。

孙永航立时打叠精神去看,饶是早不存着奢想,但在看到那两抹身影只是溶月与项成刚时,他仍是忍不住微微失望了下。

那两人也不妨会在此处看到孙永航,都愣了愣,溶月神色有些淡,福了福,"航少爷。"也不多问,也不多说。

项成刚倒展开些笑,满心满眼里的喜悦都带在面上,"啊,这可得称声姐夫了!呵呵!"

孙永航微怔,也不由一笑,瞧了眼一侧涨红了脸的溶月,伸手拍拍他的肩,"那可是喜事!来!咱哥俩一起喝杯酒去!"

"好啊!"项成刚回头瞅了眼羞恼中不理他的溶月,哈哈笑着便随了孙永航径直去了。

身后的溶月望着两人的背影发了会儿怔,这才转身掩门回去。满世界的茫茫大雪,让溶月的心神也不由跟着恍惚起来。小姐终究是将她许了呀......她明白成刚的心意,她更明白小姐的心意,都是为着她。然而,正因如此,她更抛不下、离不开了......

雪纷纷扰扰,时而风吹一面倒,时而凌乱飞舞,猛一阵强风卷过,又出现一截儿空白。

酒楼里,简简单单点了几个菜,不过是一盘腊兔头,一盘密芝排骨,一只烤羊腿,再一碟酱黄瓜。酒却是好酒,正是名闻天下的'垅觉芳',孙永航知道项成刚能喝,一上来便点了五斤。

项成刚咧嘴一笑,也不看菜,只揭开了封子,先嗅了嗅,才点头笑说:"嗬!果然是名酒!咱山头上自己烧的荞麦烧就没这个香!"说着,便给自己斟了一大碗,又替孙永航满上。"姐夫!呵呵,咱是粗人,不会那套文绉绉的话,只一句,既是姐姐将溶月许了我,我就认你这个姐夫,咱也不多理那些个高攀不高攀的,咱求得一个爽快!"说话间,便已灌下一碗。酒一碗下肚,只觉唇齿间满是清冽冽的酒香,而从肚里,又缓缓升上一股暖意,渐渐地,只觉四肢百骸都暖洋洋地舒畅起来,不由连声赞道:"好酒!好酒!难得还不觉着喉咙渴!"

孙永航浅笑,也应他喝了一碗,酒气上冲,让他微有些晃神。"如果喝过了'碧光',那才算是真正知晓了酒的绝顶滋味!"

说起酒,项成刚很有话,想了想才猛地问:"可是那西滇的宫中名酒?哈!那可不是都叫祭了三千英雄冢的?啊!那叫什么将军来着?"项成刚喝了口酒,又夹了只兔头嚼着,脑中开始思索。"那一仗真叫打得漂亮啊!那三千人可真算英雄!战死沙场这不稀罕,稀罕的是明知送死,却还那么英勇!老子就佩服这样的!够胆!够气魄!"

想起那役,孙永航也忍不住喟叹,又自斟了一满碗,才叹道:"的确是英雄胆、壮士魄!英雄配美酒,这天下间,当得起祭酒的也就只有那从此绝后的西滇御酒了!"说罢,饮尽碗中酒。

项成刚也被他勾起这股豪气来,抱着酒坛子替他满上,又给自己斟了,也向他说起了自己祖上考武举,期望以身效国,却有志难伸的旧事。两人你一碗来我一碗去,很快便将两坛二斤半装的'垅觉芳'给倒完了。

孙永航兴起,索性再叫了四坛来。两人这么海阔天空地聊着,项成刚也终于想起孙永航便是那领兵攻打西滇平叛的大将军,心下又添上八分敬佩。

酒酣耳热的,聊完了天下豪情,又思及自身,项成刚终也忍不住对着孙永航倾吐自己的心事起来,"唉!姐夫,你也长我一岁,我便叫你声哥,什么都不瞒你!我......我是真心喜欢溶月!她也心里有我......可是, 到了今儿姐姐许她的时候,她老是哭着不肯!你说说!我到底哪儿不好?是她嫌我粗了?还是她根本从没愿意嫁过我?哥,我虽是粗野的山头强盗,但也不是傻子,瞧她那个样子,分明就已经把我当她男人看,为什么......为什么她......"项成刚愈说愈闷,总是频频灌酒。

孙永航浅笑,一张白净的脸早已薰染得通红,他拍着项成刚的肩,"成刚!你是个扛得起家业的男人!溶月有你这样的夫婿,也是她的福气!她不会嫌你!"

"呵呵"项成刚见这么夸他,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挠了挠脸,傻笑着只是喝酒。

孙永航看着他,眼中露出几许欣羡来,然而脸色却是正经了,"成刚,哥哥有番话想跟你说,不管中不中听,你且听听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