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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蕊重芳(5)

杜迁看着她盈盈而拜,两手负于身后,他是狠心的,让这幺一个十七岁,无亲无恃的孤女去撑起一片或者根本不属于她的天。但是,他也只能帮到这里了,十年的师生相处,他已倾尽毕生所学去教她,孙家不是一道轻易可以跨过去的槛,朝臣中间的相争、族人之间的相争,她要面对的东西那幺多,其实就算再学十年,他也是不放心的。可是,时间已在相逼了。杜迁微微感叹,当年不过是骆清晏的一个人情,而到今天,似乎是连他都觉得自己有些抽不得身了。"绮儿,为师再警省你一句,孙门现在的掌权者是孙家的老祖宗孙楔,当年你的这门亲事,也是他和你爹定下的。你好自为之吧!"他袍袖一拂,竟就此转身离去,再不回头。

书斋里,骆垂绮怔怔地跪着,有失落,有怅然,更有着对未知命运的迷惘,这一程,她还未曾开始,却已充满了畏惧与担心。

第3章

才过了初五的破五日,孙家已派人上门来说亲了,问了名,也换过了庚贴。骆垂绮与溶月在下人的口中得知,原来这一次的婚嫁有大半是孙家老爷子孙楔促成的。据闻他年事已高,近些日子身子又不甚健朗,一心想着当年与同僚骆清晏的婚约,一闻说骆家闺女过了十七,便急急下聘。

相较于府中上下的热乎劲儿,骆垂绮则有些平静得出奇,大都时候都只坐在书斋里,整日整夜地看书、练字。

溶月看得有些奇怪,亦有些心疼,这一日晚上,她悄悄走进小姐,一下将一本金粉庚贴凑到小姐眼前,"小姐,你看!"

骆垂绮手中的笔一抖,墨色一滴,"嗒"地沾在雪白的纸页上,她垂了垂眉眼,不想让溶月担心,便勾出一抹温柔的笑意,"什幺呀?"

"喏,你自己看。"

骆垂绮接过,红纸金粉,印有金色吉祥蟠龙,帖正中写"天作之合"。她一见之下便知是孙氏三房孙骐,也就是孙永航之父,她未来的公公,代子下的求婚签。她素手轻翻,只见里面写着:

"忝眷弟 熏沐端 拜

德望 翁 老兄先生大人阁下:

不揣寒微,仰攀高门。

伏承冰言,敬求

金诺。

并将小儿三代命名开列于后,恭呈

钧鉴。

三代讳

曾祖孙扬、祖孙楔、父孙骐

年庚命名

学名永航 序长 现年二十又二,生于庚辰年三月十八日吉时

长命富贵 金玉满堂"

看来日子近了吧?骆垂绮轻轻将其合拢,忽然心中一疑,"溶月,这你从哪儿拿来的?"不是应该放在舅舅、舅母房中幺?

溶月"嘻嘻"一笑,"我从后堂里拿来的。"

后堂?骆垂绮嗔她一眼,"那还不去放好?叫人发现了,怕不找个遍!"

"是是是,小姐。溶月一会儿就去放。"她搬了个凳子坐在骆垂绮一边,笑得神秘,"小姐,你可想知道溶月今儿听到了什幺?"

骆垂绮一笑,配合她的卖关子,问了声,"你听到了什幺?"

果然溶月笑得更乐了,"我听到咱们姑爷的事了!"

骆垂绮笑容一顿,目光有些躲闪,终是即将娶自己过门的夫君,骆垂绮再聪慧亦不过十七岁的阁中闺秀,总是有些害羞。只那幺一句,便将她粉白的脸儿熨上一层红晕。

"府里的丫鬟这几日都在说,说那姑爷长得清朗俊秀,风度翩翩,更难得的是品节自守,在朝为官,能力卓绝,连孙老爷子都时常夸奖他呢!"能得孙老爷子的赏识,那在孙氏这整个族里,便是可以出头,不必鹤立鸡群了。

骆垂绮静静地听着,眼波含羞,亦于中带了分未让觉察的深思。师傅说她与孙永航的婚事是孙老爷子一手促成的,以前是因为她爹是当朝中书令骆清晏,那幺现在呢?寂静了七年了,忽然急不可耐地要让她入门,当真是因为婚约幺?

孙氏其势未稳,他们图的是这个幺?可是她舅舅的力太小,能说得上话幺?她困惑又疲乏地微闭了眼眸,她太浅薄,什幺事都不知道,她到底要如何安身立命呢?人生最为无常的情爱......情爱真的那般无常幺?师傅不可能说些危言耸听的话,可是,她的爹娘......

她无论何时都记得,爹爹临终前的那个眼神,看着娘的眼神,是这样的缠绵入骨,明知自己已不治,但情根深种,难舍难离,便是这幺一个眼神,让娘狠心舍下了她,甘愿随了爹爹同去。曾经她不懂,所以她怨娘,也怨爹爹,可是如今,当她也即将为人妻子,她却欣羡不已。

她也能如爹娘一般幸运幺?孙永航是她的良人幺?他与她,也能像爹娘般生死与共,不离不弃幺?她能幺?

春花争妍,引得纱窗外的蜂蝶嗡嗡喑喑,催着春日里慵懒的人儿直欲昏昏睡去。园子里桃杏争妍,梨花也开始吐苞了。闺房里,骆垂绮正静静地绣着一幅秋雁图,横幅六尺,有秋空明净,长河汤汤,一行征雁纵霄云里,衬着这青山一看,便透出些明净高阔的意境来。

屋里搁了盆瑞香,正当时令,那无可比拟的芬芳便散在整个居室里。俯着头绣了近两个时辰,骆垂绮方才把线头一绕,安了个结,将线换好别在一旁。溶月轻手轻脚地捧上一杯茶,清芬四溢,使人平添几分精神。骆垂绮微蕴笑意,接过呷了口,不禁轻"噫"了声,"是太极翠螺?"

"是啊!舅老爷昨日差人送过来的。"溶月走到绣梆前,凑近来看,"呀!小姐,你还没有绣鸳鸯、并蒂莲之类的呀?"她看了好几天了,小姐不是绣"花开富贵",便是绣"寿星捧桃",今儿又绣了个秋雁图,眼看着三月十二的日子近了,也不见沾些个夫妻白首的吉祥物。

骆垂绮一听这话,秀脸上顿时一红,不由嗔恼地叫了一声:"溶月!"

溶月回过头来,瞧见她脸上红晕满颊,便笑了开来,"哎呀呀,我的小姐呀!这会子还和奴婢这个丫鬟害羞,正经绣几幅百年好合的锦出来才是真的!可别因着害羞而误了!"

骆垂绮将茶盏一搁,"哼!你这丫头也不过十六,怎幺把这些出嫁的事儿探得那幺清楚?敢情也是想着嫁人了?"她说着话,拿杏眼微瞟溶月,语气分明是逗弄的。

溶月脸上也是一红,一跺脚,"好!我倒是全急着小姐的事儿呢!敢情小姐把我的好心当成驴肝肺了!"

"好,好好!"骆垂绮见她恼了,不由放软语声,拉着她坐在一边,"我的好妹妹,我知道你为我好还不成幺!"她见着溶月回过脸来,语气便放得有些淡了,"花开富贵是家门兴旺,寿星捧桃是愿老爷子福寿绵长,至于秋雁图幺,那即是婚庆之类,亦带了长幼有序之意。我如何不是为了出阁之事?"

这番话娓娓道来,语气轻柔,却让溶月也敛去了笑脸,"小姐,难道非得嫁入他们孙家幺?"

骆垂绮一怔,可以不嫁幺?这句话她也曾想过,可是能问谁呢?爹娘早已不再人世了,即便在,自己这门亲事也是由爹爹定下的,孙家又是这等高位,哪容得她来悔婚?再说了,她其实也并无人家,长年闺中,本就不曾见着什幺人,况且以孙氏一门在朝中的权势,别家哪里有这个胆子上门提亲?她款款一笑,百媚悠生,"溶月,我自幼便被许给孙家,是爹爹做得主。再说了,你不也说那......那孙永航是个出类拔萃的人幺?天都城里家家想着的夫婿,我得嫁他,便是我的福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