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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蕊重芳(3)

医者翻了翻骆垂绮眼皮,又垂手去切她的脉,只见腕上一圈青黑的於痕,不由回头朝孙永航望了眼。

"怎么样?"孙永航马上问。

"请先一边坐会儿,我施几针看看。"医者一点也不客气地将人推开,吩咐着身边的丫鬟,"去熬碗人参汤来!要快!"他随手取出医箱底部放着的艾草,凑着火烛点着了,便敛高其袖子,炆在一处穴上。直到参汤来了,才拿下。他连忙扶着骆垂绮的头,将药碗凑近灌着,见她还能喝,心头稍稍一松。忙又取针在其头部几处穴位施了几针,又在两手处又施几针。半晌,收针。

"怎么样?"

"怎么样?"

杜迁与孙永航同时发问,医者看也不看两人一眼,径直吩咐丫鬟,"快打热水来将此处清理干净,产妇体弱,易得病。"接着又转过身看向一旁的产婆,"把孩子抱过来!"

产婆见他不到半个时辰便止了血,知道他医术甚神,马上将孩子送上。杜迁见状只退于一边,但孙永航却不肯,硬要问个清清楚楚,"大夫,她......"

医者颇有些不耐烦,一把收起检查婴儿的手,狠狠朝他瞪了眼,"你孩子快死了!你看也不看一眼?"

孙永航惨淡地扫了眼闭目无声的婴儿,"孩子以后还可再有,真若不能,大不了我孙永航无后,这都无妨!"

医者并不待见,依旧冷言,"无后?你那侧夫人不是已有身孕了么?"

孙永航脸狠狠地一白,神色忽然间凄怆起来,"是啊......我没资格说这样的话......但是,"他朝医者猛地一跪,"我孙永航可以天地不容,只求能救活垂绮,只求这一条!"说着便"嘭嘭"地磕起头来。

医者显然也有些受不住这般的话,朝杜迁扫了眼,却见他仍是深沉着脸色,不语,当下只好将他扶起,"你放心吧!你妻子只需好好将养,其余的不必担心。就是这孩子,也会健健壮壮地长大的!"

"多谢大夫!多谢大夫!"

"好啦好啦!"医者撇撇嘴,替那婴儿施针,半晌才喃喃自语,"真是!明明这么钟情,却不知为何走到这番田地......"

孙永航听在耳里,只是苦涩,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孙永航在床榻边守了整整三日三夜,对外只称得病,也不去朝会,也不去处理公务,只是守着昏迷的骆垂绮。后来眼看着一点点好起来,他才去朝堂理事,只要一回来便往落影阁里跑。守了月余,杜迁与医者在确定她们母子并无大碍后,也要起身告辞。

那日午后,已是春日融融,杜迁立在一棵梨树下,纯白得不沾一丝儿瑕疵的花瓣儿透出屡屡芬芳。前年的这个时候,也是梨花开得很盛,他的徒儿也是这般坐入花轿,出阁。

孙永航送着医者出来,已完全冷静下来的他在面对骆垂绮身边的人时有一抹很深沉的怅痛,眼神始终悒悒的,但守得很隐约。他朝杜迁拜了下去,拦也拦不住地磕了三个头才起来,"师傅,我没有照看好垂绮,让您操心了。"

杜迁极冷淡地瞅着他,忽然有些讥诮地笑了笑,"起来吧!孙侍郎!是绮儿自己不好,谁叫她没娘家人呢!"落下这话儿,他便与医者回身便走,根本瞧都不瞧孙永航一眼。

风过,梨花落了孙永航满身,他轻轻拈起一片花瓣,怔怔地看着。

第2章

"呵呵,绮儿的生辰总是那般小,让舅舅连着这两个月都不得闲呀!"今儿十一月廿七,过了外甥女的生辰,便要忙着过年了,而在朝里又刚好凑上了这个年前的忙儿,总是让他有些紧。卞敛秋笑着摸了摸自己已长及胸前的胡须,有些感叹。

"绮儿让舅舅、舅母费心了。"年及十七的骆垂绮微垂了头,长长的刘海遮却了细致娇柔的容颜,只见得到乌云环鬓的青丝盘成的一个温婉怡人的'笼芳鬓',一袭白狐裘袄,领子上一圈雪白的狐毛,衬得她纤巧的一点鼻尖更为粉盈通透。

卞夫人成氏温温雅雅地笑着,朝丈夫看了眼,"绮儿总是那幺贴心的。"

卞敛秋瞧见夫人递过来的眼色,笑容顿时变得有些勉强与尴尬,但在自己外甥女抬起脸时却马上恢复原状,甚至笑得更开,"呵呵呵,是啊是啊!绮儿十岁就住到我这里,眼看着就这幺大了,十七,十七。是出阁的年纪了,舅舅我可舍不得呀!"

骆垂绮微垂的头微微一偏,眼神渐渐浮散开来,笑意也跟着泛开,溶成这一室的婉转清丽,她粉脸轻抬,已凝上一抹嫣红,瞧得人怦然心动,"舅舅这是拿绮儿说笑哪!绮儿可不嫁人,绮儿要服侍舅舅、舅母一辈子,好好报答您二老......绮儿命薄,爹娘早逝,这些年全靠了舅舅、舅母才得吃穿,绮儿敢不好好孝顺您们二位!"说着说着,杏眸中点点泪光,晶莹剔透,映着一室的烛光灯盏,逸出溶溶柔弱,竟似把人心都扭得疼了。

卞敛秋连忙出言安抚,"哎呀,绮儿,怎幺又提起那些事呢?我是你舅舅,你娘福浅,你不跟着我,还能跟着谁?好了好了,今儿是你生辰,别提那些个伤心事了,啊!"

"嗯。"骆垂绮嘤嘤应了声,语气里渗着哽咽。

卞夫人忙瞪了眼丈夫,走过去轻轻拍拍外甥女单薄娇弱的肩膀,"绮儿,别听你舅舅胡说!这些年下来,我和你舅舅可都是把你当亲生女儿一般的疼。你要孝敬当然也该,只是就怕你呀,出落得这般模样,倾国倾城的,教你那从小定了亲的夫君看了等不及,迎娶了去呢!"她出言戏谑,半真半假。

骆垂绮缩在袖中的手轻轻捏了捏袖沿,破啼笑了声,红着脸嘟囔,"舅母!"

"呵呵呵,咱们的小绮儿害羞了呢!"

"小姐,你在找什幺?"溶月是从小跟着骆垂绮一起长大的,当年老爷夫人没的时候,她也就跟着小姐来到了卞府。府里丫鬟自是不少,但小姐从来都是细心柔婉的,只与她贴心,对那些丫鬟仆妇客气得像待客似的。

骆垂绮从一裹旧包袱中抽出几卷书册与一轴画卷,细细触抚了半晌,才重又放到橱里收好。圆满的瓜子脸透着少女的清纯饱满,但此时却于中透出些淡漠与迷惘来。秀眸望着桌上的烛台,火光摇曳,映得人心也跟着晃,迷蒙中,只听她轻轻叹了口气,"我们能呆在这儿的时日不长了,早些把自己的东西收拾好,也省得他朝手忙脚乱。"

"呆不长?小姐的意思溶月听不明白。"

骆垂绮朝她看了眼,缓缓一笑,一手拉过她,让她坐在一边,"好溶月,十多年了,咱们两个一直都在一起,这一次,我也一定会把你带在身边的。"她的身边也只剩下溶月了。她对舅舅、舅母没有任何怨言,他们收留她那幺多年,一直待她很好,虽没过过什幺隆重的生辰,但平日里吃的用的,总不会差,最让她庆幸的是,原本请的西席没断过。杜师傅很好,不仅学识渊博,而且并不以自己是个女子,又年幼失怙失恃而薄待她。他是当世的大儒,她相信,自己的一生有了杜迁这个师傅而变得深刻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