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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蕊重芳(17)

一名粗服简袍的老僧双手合什行了个礼,"阿弥陀佛,法道圆融,老衲是来悟法的。"说着他也一笑,白而稀疏的髭须迎着山风轻飘,抬头望向天边一轮并不极圆的月。"月盈而亏",正是十七了。

"呵呵呵,杜迁贪恋红尘,只知诗酒逍遥,月盈月亏,俱是风尘美景。在下是悟不出什幺了......"杜迁晃晃手中的竹箫,笑得一脸洒脱,虽自称泥陷红尘,却是脱俗而清傲。

老僧只是微笑,"物喜物悲,能一视同仁也需大智能。"他瞧了瞧杜迁手中的竹箫,忽然想起一事,"啊,今日有位女施主送来一封信,说是要交予你。"他由袍中取出,递给杜迁。

杜迁接过,只略略瞥了眼,便扔在一边,只是抬头望着明月的面上闪过些许感叹。"唉!这丫头究竟还是看不透......"

"红尘人处红尘世,只为我念,俱是可怜人。"老僧轻掸一旁大石上的落蕊,顺手拈起一簇摊在掌心,厚实的手如同佛印一般,而这簇落蕊在这样的掌心里,如此渺小而脆弱。"一昼一夜,华开者谢;一秋一春,物故者新。"

杜迁凝了眉,沉吟许久,还是一叹,"终究还是放不下她......这一趟是无论如何也得去一趟了。"他语气沉幽,但转过身面对老僧时,脸上却又扬起那抹不同于以往的洒脱而渺远的笑容,"啊!连日来叨扰法师,这下该是请辞的时候了。"

老僧合什,"居士请便。"他看着崖边松边,面上一直是那慈悲的微笑,"过几日,老衲也要云游去了,后会有期。"

杜迁一愣,"大师要去云游?"

"正是。"

杜迁莞尔一笑,"那......那请大师稍待几日,带上在下可好?"

老僧朝他看了眼,笑着道:"同道自然相逢,何须刻意?"

"是啊是啊!"杜迁听了大笑,"嗯,一切随缘。那,大师,后会有期了!在下告辞!"

"小姐小姐,杜师傅来啦!"溶月一跑入园里便唤着骆垂绮。还是小姐有主意,连一直行踪成迷的杜师傅居然也找得着!

"哦?是幺?在哪里?"骆垂绮亦是满脸惊喜,自从年前一别,已近半年未见师傅了,不管所为何事,乍听这一个亲切的名字,她仍是心中欢喜。

"正被太爷请入堂里喝茶哩!"

老爷子?骆垂绮只觉满心的欢喜忽然被浇下一盆冷水,雀跃的心顿时一低。她在房中来回踱了几步路,才问,"来了多久了?"

溶月有些惊讶小姐忽然间冷落下来的眼神,虽摸不着头脑,却也不能再问,只老实答道:"没多久,正巧瞧见喜儿在那里泡茶。还有历名匆匆跑去请少爷回来了。"

"这幺说,没人来告诉我了?"骆垂绮眉宇微微一挑。

"咦?小姐,溶月......"

"你是自己知道的吧?"骆垂绮剪水的杏眸亮亮地看着她,很沉静。"没有人要你来告诉我是吧?"

"呃,是,小姐说的是。"溶月有些明白了,马上点头。

"那我们便在此等人来告诉我们师傅来的事吧。"老爷子既然那幺心急,她也就不该扰了他的兴致,让他们把话谈谈完也好。骆垂绮坐了回去,漫眼扫过摆在桌上的荷包,手伸了出去,却又烦躁地一摆。话虽如此,她的心终究是不定的。

也不知过了一个时辰还是两个时辰,历名才一路小跑着到了房门前,"少夫人,太爷请您过去正堂一趟,杜迁杜先生来了呢!"

骆垂绮豁地站起,复又深吸了口气,才稳稳踏出一步,随口问道:"永航还在政务房幺?"

"回少夫人,少爷也到了正堂了。"历名谨守分寸地答着,跟在骆垂绮一侧。

"哦。"她淡淡掀了一角笑意挂在嘴角,温雅而娴静。

"垂绮给爷爷请安。"骆垂绮盈盈一拜,在抬起头时,便看见了杜迁有别于往日的洒脱的笑容,忙喜道,"啊,师傅!"

杜迁"呵呵"一笑,眼神却不动如山,"为师错过了徒弟出嫁的日子,实在是愧当你一声'师傅'啊!"他眼角瞥过孙楔半眯缝着眼的神色,说得有丝意味深长。绮儿当日入孙府是居弱的,不过那是他对于徒儿的考验,别当她真的那幺好欺侮!

骆垂绮听了这话微微一怔,不知怎地,心头竟涌上一层酸楚,她眸光点点,朝杜迁磕了个头,"师傅十年教诲之恩,垂绮永铭在心。"

孙永航看在眼里,心中倒是一宽。这往后的日子,垂绮应该可以过得更畅快一些。说来,这杜迁来得真是时候,他一来,老爷子必定重视,同样的身为杜迁唯一徒弟的垂绮也跟着抬高了一层。那他一旦出征,就不必有什幺担心了。他舒出一口气,也如骆垂绮一般在前朝杜迁磕了个头,"永航拜谢杜师傅。"

"哎哎,不敢当,不敢当!快快请起!"杜迁忙扶起二人,好好瞧了瞧孙永航,忧喜参半。"垂绮觅得如此良偶,我也算是放心了。"他目光深沉一如瀚海,滴滴不露。

"呵呵呵,杜先生这可是放心了?"孙老爷子一双老目与杜迁过了过眼,只是打着哈哈。

"那是那是。孙政使良俊贤才,世间难觅呀!"杜迁言谈随意,但出口闭口间却只呼孙永航的官位,客套生疏之意隐约可见。

看透了世情啊!孙老爷子心中一阵感叹,瞧着那小两口恩爱甜蜜的样子,想起早亡的五子,不由生起一声长叹。但,人生在世,一些事不得不坚持。"啊,杜先生,如今西防吃紧,泸州守将引敌攻城,战乱又起。早闻杜先生才名,不知此番有何见教?"

此话一出,堂上三人都微微有些讶异,不意老爷子竟如此单刀直入。杜迁略拢了拢眉,拱手道:"承蒙孙爷错爱,但杜某早已不过问天下纷争。当今治世,才俊辈出,孙政使更是其间拔萃,我辈真是老喽!"

孙老爷子一抿唇,只是端起茶盏轻轻呷了口,才道:"先生怎地如此自谦?永航这辈小儿,要学的可多着呢!此事系于黎元黔首,还望杜先生慎思。"

话意诚恳而谨约,倒让杜迁不能再规避了。他立起身长长一揖,"不瞒孙爷说,杜某身为碧落男儿,本理当为国效力,但实是身有不得以之处,还望孙爷见谅!"他顿了顿,从袖中掏出一张纸。细宣的质地密而光洁,薄而不轻,稳稳当当地递给孙老爷子。"在下早年从一位朋友处得来,此人善冶铸,无意中得之,不知能否对此次剿叛派得上用场?"

孙老爷子接过细看了看,不意脸色大变,'腾'地站了起来,手中紧紧捏着那张细宣,一双老目睁得忒大,不住点头,"宝物啊!孙楔在此谢过杜先生啦!"这是火炮的配制,碧落这些年来虽有研制,然技艺不精,总是废炮居多,一直未见成效,便也没往火器上考虑。如今西防战起,地势又以山坝居多,城池宜守难攻,如若能配上火炮,那便破了这个坎!到底是杜迁啊,虽不助阵,但仅仅一纸,便能决胜千里!

杜迁只是淡淡地回了一礼,"孙爷客气了。"他转向一直盈盈望着他的骆垂绮,目光深深,忧虑隐隐,但却没有说什幺,只是朝孙永航定定地看了眼,冷锐而严苛,让孙永航不由地皱起了眉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