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上穷碧落(41)

感觉到王熙研判的目光,水扬波轻挑眉,却并不回看,只是不在意地将眼光望向厅外树头不知何时已悄然升空的一轮清月,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

事定。

翌日朝堂,百官都隐隐觉出一丝火药味来。摄政王的提议虽因多数重臣反对而作罢,但此举明显已拉开君权与相权之争的帷幕。

听 着大臣们语气微妙的变化,妫语知道他们在彷徨了。虽说这种动摇,仍是倾向于孙氏,但毕竟对于女皇这个身份不再那么轻忽。看来,她这几年的努力也不算白费。 作为君王,她可算是小胜一筹了。对于孙预,其实她是愧疚的,她一直在利用他的心意。她的掌权行得很慢,但再慢,若有他的阻挠,众臣这一关便极难过,哪怕只 是一丝一毫,便可让大臣将她的话置若罔闻。她是一直在利用。那一晚,她是演戏。生存的无奈,被逼的不甘,明白展现给他,是苦肉计,只是不知为何她的脆弱也 在那一刻表露无疑。戏连她自己也已分不清真假。看着孙预温柔坚定的眼睛,她很想冲动一下,但不能。她是一个逆天而行的恶果,反噬施行者的同时,自己也万劫 不复。

这一个该死的位置,这种盘根错节、处处制肘的牵扯,让她只能拚尽一切地挣扎,事到如今,她已不能死,也不想死了。

"户部尚书。"妫语在一片纷乱中清澈地喊出声,紫宸殿内顿时一静。

"臣在。"项焦炎心中一叹,已然认命。早知道,当初就该准备了,而不是到现在这般骑虎难下。女皇是决意要动他了。那帮子王公大臣,要他们吐出银子比从狗嘴里拔出象牙还困难。

"据摄政王奏说,安排流民回乡的预算已出来了。"妫语示意知云呈上,看了眼已汗透朝服的项焦炎,"既然是摄政王与项尚书商议定了的,那便按意思办下去吧。"

虽说早有准备,乍一听闻,项焦炎仍是心中一凉,还有及做出反应,只听孙预已在一旁奏道:"臣等不敢僭越,还请皇上定夺。"

妫语冷静地对上孙预的眼,"卿乃已历五世的摄政王,项尚书也是先皇托孤的重臣,都是我朝的良辅亮弼,我还有什么好不放心的?"

"皇上......"

"好了。莫不是项尚书以为户部一职,已不堪重负了么?"

这是警告,不能应却不得不应。项焦炎求助地望向孙预,只见孙预深思地盯着皇上,有一种莫名的专注与......绝裂?

她 是在利用他么?那么绝情的眸子,竟连一丝温情都不渗入。那一晚的温婉孤寂,仿如梦幻,一切都不真实得可恨!孙预抿紧了唇,在与妫语的对视中愈久,心愈凉。 她难道真的想走到那一步么?要无情,为何不虚与委蛇,却要正面相对的对立?明明只有三分却要表现到十二分。她为什么一定要这样?这般倔强,却也显得外强中 干,难道她还看不明白?

预儿在生气。孙业成、孙业清看到,孙预脸色还算平静,但眼眸深处已泛出一片怒火。预儿一向善于控制自己,这次......孙业成看向女皇,不禁微微挑眉。那双眼睛,没有胜利的喜悦,没有挑衅的得意,有的只是不容撼动的倔强,还有不易察觉的绝望。

怎么会这样呢?孙业成敛眉又看看孙预,心底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预儿与皇上之间,有着什么吗?

朝臣们在这种诡异的对峙中面面相觑,想说些什么,却谁都不敢率先发话打破沉寂。蓦地,妫语眼神一冷,"退朝。"

"退朝......"在喜雨清细的吆喝中,众人才由愕然回过神,见女皇离开才长出一口气,擦擦淌满脸的汗。

光 禄寺谏议大夫水扬波看着女皇离座而去,明秀的眼波微闪,第一次仔细地打量了下孙预。孙氏一族都是文雅中见英气,品貌俊秀自不在话下,但周身流动的雍容闲 淡,镇定从容的气质却罕有人及了。水扬波眯起了眼,明明刚才还怒火勃发的人,此刻却可以笑得温和地与大臣对语,不见王爷权臣的傲慢,却也有种让人不能亲近 的冷淡疏离。

孙预在众人的寒喧中回头,那道研判的目光看得他有些警觉。是谁?目光逡巡,正对上水扬波滟滟的视线。光禄寺谏议大夫水扬波?如此不避不让么?孙预平平一笑,点头示意,心中却已暗自警惕。

水扬波微笑,轻轻一揖,无声中两人已对上一回。

莫测高深,是一个意志坚定,又不拘泥礼法的人。难以撼动啊!一如女皇刚才的倔强。水扬波忽然觉得两人的坚定中几乎难容旁人插下足去。啧!水扬波眼角微垂,遮去那道阴沉的泄露恼意的目光。

"皇上......"岳穹才要说话便被妫语一手止住。

"岳卿觉得我做错了?"安元殿里,妫语有些迷蒙的脸隐在薰香的烟气中,有着一种难言的阴抑。依旧低婉清澈的声音听在此时此刻的耳里,也觉得有种压抑后的让人忍不住想一把提起来却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沉寂的感觉。

岳穹脸色白了一白,深吸了口气才道:"臣不敢......皇上......只是用了最差的一种方法。"

"哦?"仍是那么遥远又压抑的声音,淡淡传来,仿佛风一吹便散了,然后碎落在四处。恍惚中还能听到离散飘落的声音。大殿中静极,岳穹抹了把已淌下来的汗,觉出女皇今日的异常。那种萧索,仿佛已不带丝毫生气,而现在居于殿中的不过是具躯壳。

岳穹激灵灵地打了个寒颤,咬了咬牙仍是上前一大步,心里有个声音告诉他,如果现在放手,那么有可能永远都没有抓住的机会了。"皇上,个人私怨与家国兴盛,孰轻孰重?"

家国?妫语自嘲一笑,她还有家国么?居然有人会问她,个人与家国在心中的份量?"岳卿以为呢?"君王,她这个君王么?她哪来那份心力去决定一个国家的兴旺与否。眼前这位智计百出的贤臣居然也会这么问?

岳穹仿佛听到一种压抑下的崩溃,那么平静,却,疯狂。不能再这样下去了。"皇上,为君者当志在天下......"

"志在天下?我至多不过是个守成之君。"

"皇 上。"岳穹一双锐利精深的眼睛,此时勃发出昂扬的光彩,"您不能只做一个守成之君。皇上请看。"他一步跨到《乾定皇舆图》下,"如今三藩之乱不日即克,整 个碧落西南急须重新整顿。东南,沿海一带,海盗流寇不说,倭奴时时侵扰海防,民生不定。再看麟州,麟王拥兵自重,不轨之心已不是一日两日,就算他现无谋逆 之心,但凭他坐镇一方,统兵十万,威慑北方已足堪忧虑。皇上面对如此局势,岂可守成?又怎么守得了成?待得国事平定,民生殷富,即可南平大理,北征匈奴, 西定吐蕃,东扫倭奴......如此四海升平,宇内富足,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到那一刻,皇上又岂会是个守成之君?"

如此激昂慷慨,如此胸怀天下,志在远方。南平大理,北征匈奴,西定吐蕃,东扫倭奴......岳穹,让这么一个雄心勃勃的人才留在自己身边是大材小用,埋没了。她哪里有那样的怀抱?她只是想保命,想报仇而已,只是这样而已。

上一篇:情何以堪 下一篇:四气调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