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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穷碧落(16)

巫弋细细想了想,缓缓说道:"臣以为不妨都准其定教。定西土人十有八九皆信喇嘛,准其立教可使大半民心趋于安定,而回教则势力更大,西北皆其信徒,几年来民间声势一直很盛。与其让他煸动民乱,不如纳入官方。"

妫语翻过一本折子,那是平叛大将军胡前昨日到的折子。"胡前身边可有个陈纪章?"

"是有这么个人。"巫弋不明所以。

妫语一笑,将这本折子递与她,巫弋飞快看了一遍,不禁眼前一亮,"皇上,这本折子上提的主意很是不凡。回民自主,设一副知州以回治回,其职由回民公选,确是最体民意,而朝廷命官监以总管又可防其成势,是为安平吏治的最佳路子。"

妫语颔首,"不错,咳咳,这个陈纪章果然是个人物,咳咳......可也不能独让孙家大放光彩......巫弋,你也就宗教任事拟个条陈上来,就照你刚才你说的那个意思,好好周详周详。"

"是。"巫弋欠了欠身,跪安出殿。

莲儿将其送至煦春殿外,才悄悄拉住巫弋墨黑的袍角,"祭司大人,您看皇上她要紧么?昨儿个晚上还呕了血,我......"十七岁的端丽女子话至此处不禁眼眶微红。

巫 弋微讶,据她所知,女皇因其经历的奇苦,不管以前是何性子,眼下却并不是个良善之人,内心满腔仇恨,于人事上不免阴冷,于面上更是少见真心的笑颜。而以女 皇的心思深潜,莫说一小小宫女,就是连摄政王、王熙这等青年才俊,深沉锐利如项平、岳穹都极难察觉。何以这宫女竟会如此忠心不二?

巫弋这一怔愣,莲儿却会错了意,以为不治,当场泪珠便挂了下来。巫弋一看,吓了一跳,忙安抚她,"皇上只是身子虚弱,并不是十分要紧。只不过前些日子忙于国事,入冬受凉,至今春发作出来,好好调补即可。"

莲儿一听,喜上眉梢,"当真?"

"哟!莲儿姑娘可饶我,这等大事,我巫弋岂敢乱说?"巫弋放怀一笑,大大安了莲儿的心。

莲儿放下心,似乎才惊觉方才失态,脸蛋儿涨红,想要岔开话头,便不由又说到女皇。

"祭 司大人,您不知道。皇上自战事起便没睡过一天安生觉。去年秋冬,一夜夜地审阅谍报,奏章。摄政王、军机大臣、还有吏部尚书项大人的奏疏,天天都那么厚厚一 大叠,小山高的折子从黄昏进了宫门后,到天一亮便送了出去。皇上可是半分也不担搁......每夜都是灯下批阅,还常在大图面前琢磨。没一晚不是到四更天才去躺躺 的。有几夜空些,又是冻得睡不着,好不容易战事安定下来,天气也转暖了,却是咳得睡不着。那么单薄的身子,近来愈发瘦弱了。我们几个当差的,瞧着实在难 受......"

巫弋听至此处,也不由轻叹一声。到底秉性纯善,尚顾惜天下苍生,不然,只须拖延时日,待得藩王攻入天都,这切骨之恨焉有不得报之理?那日说的只怕也是为了掩饰自己的善心吧!唉,想我碧落国的国运竟掌握在一异族寄魂一念之间,天意弄人,以此为甚。

巫 弋到'巫策天',不敢怠慢,立时谋算了一遍,将折子拟了,递至理藩院。折子大意便是想让回教徒、喇嘛信徒各自立教,其公选首领由朝廷颁布诏令予以认可。这 是既自理又不失统辖之计,与胡前近日递上的折子有异曲同工之妙。安平府与定西州民情与中原其它各州有异,其土人皆信教,其中又政教相合。巫弋这一道折子正 是补足了胡前的缺漏之处。

理藩院寺卿高勉德看了立时投到摄政王府。孙预一看之下,明白女皇用意,将折子拨至吏部从议。因昨日项平老母病逝, 皇上虽以国事未定夺情未准其三年丁忧,但身为独子,项平总是去料理后事。女皇便准了他两月假期。如今吏部一尚书告假,左侍郎孙颐又已出任长泉,整个吏部都 为闻谙一手操管。孙预将这道折子拨至吏部,自是让出了这份功劳,想必又是闻家父子近日来未捞到什么便宜,在女皇跟前发过牢骚了,女皇才会有此一招。用巫弋 拟折,不让他孙家提拔的人独领风骚。不过,话说回来,陈纪章固然见识非凡,这个年近六旬的女巫巫弋也非庸人,居然能找到这样的口子,委实不易。看来女皇身 边颇有几个能人呢!

翻过来想,女皇行事也确是称得上缜密了。巫弋身为主祭司,总领'巫策天'诸事,以'巫策天'正卿的身份来进言边地几个教 派的议案很是妥帖 。同时,也将'巫策天'置于全国各教派之上,这之于日后平复安平府也是个极妥的安排。想当初,以一小小的太仆令出仕,不想没多久便已升 至正卿。提携之意是极明显的,但女皇硬是做得让人不能不服。这巫弋因功而赏,因能而进,处事又颇厚道,有才更有谋,的确胜职。

这 一日朝堂上自是君臣融融,几拨人都各有心喜,妫语脸色也颇为清淡,但目光却是难得地出现了几丝犹疑,一时只能沉思地看着孙预,心下百转千回。温和贵气的面 貌,斯文俊雅中又透着丝丝冷淡,他是始终是一个有架子的人。以他的地位声望,他可以与她好好相处,也可以针锋相对。而对于他孙家的利益,似乎更该倾向于后 者才是。即使置天下大义于前,也还是有足够的立场。但为何他一直的所作所为都透出些退让的味来。孙预这么做了,孙业环不闻不问不足为奇,但连孙冒庐都不干 涉,是默许么?为何敢于这般托大?还是他们看出什么?亦或是孙业环说了什么?

想到此处,妫语微微一凛,目光冷冷扫在正要拿出奏本歌功颂德的歧郡郡守脸上,吓得郡守把才要出口的话又咽回肚里。妫语不耐,不禁有些迁怒于他,"郡守无言可奏?"语气已微显阴沉。

"呃......"郡守马上回过神,不无惶恐地回禀,"臣有本要奏,有本要奏。"

"那便奏来吧。"妫语此时语音微平,显然已控制住了自己。

"是。皇恩浩荡,天运隆昌,歧郡......"郡守略略定了定神,摊开奏本,一通废话便以响亮的嗓音回荡在紫宸殿上。

妫 语忍住胸中突然来的一阵咳意,脊骨处开始抽疼,冰冷的寒意似一柄针锥直直刺入脊骨深处。妫语的手不禁微微颤抖。她缓缓吸口气,紧了紧牙关,将手不着痕迹地 缩回袖口狠狠掐住。神色间仍是勉力自持,但目光却是迸出无限恨意,远远避开闻家父子。在看几巫弋时,不由想起自己一路走来,至毒难解,而家人也已无望再 见,如今端坐朝中,千般谋算,万般计量只为报仇。可一旦大仇得报,又该何去何从?

孙预无意间抬起头,正好对上妫语游离的眼,两人都是一震,静静地对视。孙预怔于妫语眼中那抹迷离悲凄之色,一刹时竟是全然的震动。是何等样的凄苦让她眼中悲色无限?是何等样的仇恨让她的目光凌厉如拔剑出鞘?又是何等样的失落让她迷惘游离的眼神中了无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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