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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何以堪(93)

关于军马一事,显然兰裘生看得比王上清楚,他知道我这处的兵力仍是难与六爷相抗的。若是战败而纳兵,王上少不得找个替死鬼,这兰裘生想来也逃不过,应该就是他要胁太尉让王上严辞拒绝,并逃来雍州。此地与羌蒙交界,到时若能求得羌蒙助益,自是可以一战。但他一到雍州,我就成了他最大的敌手了,手掌重兵,又高他一级,他自是要除我为快。但是他劝王上拒绝六爷入都,六爷必会以此为借口,为清君侧,除奸佞,驱兵直下神都……如此说来,现下放我出来,定是那赵黎兵败自杀,羌蒙又袖手旁观的缘故吧?

这一层一想通,我立即就意识到王上招我前来的用意了,十万兵马怎么与百万雄师相抗衡?或许王上是想议和了……只是这么一来,沙琪与兰裘生又当如何自处?

我略一斟酌,“王上,晋岑王扶君为假,要胁是真。王上不能相信他清君侧之语啊。太尉与兰相,正是我朝栋梁,万不可怀疑其忠心。”

王上朝两人微一颔首,才道,“卿之言甚是,然晋军压境,我方兵力不足,这无论如何也难取胜哪!”

我想了一会儿,敛身跪下,“王上,臣请率这十万护国之师与晋岑王誓死周旋到底。”

“唉……卿之忠心,我深知之。可是……这十万兵马却是存国之本,”王上扶起我,“平澜,我打算议和,与晋岑王划江而治。”

划江而治?以华水为线,一南一北?我朝兰裘生和沙琪看了眼,他们俱朝我轻轻点头,示意我应下。原来,他们早为自己留好了路子,看来,这个议和是要我去了。

“王上,臣本由晋岑王处出逃而来,这议和……恐怕……”

此时兰裘生忽道:“成晋岑王大事者,皆在七星。而败其势者,唯在一人!”

我心一惊,这话他从何听来的?

他微微一笑,将手中信一抖,递给王上,“启禀王上,这是晋岑王手下谋士谌鹊生前传给我的信,平相正是因此出逃的吧?”

好一条毒计啊!既和谈以保住他的性命,又可将我送去敌营,借刀杀人,真是打的好主意!我眉一敛,并不说话。

王上看完信,也面露喜色,“既然平澜你有破势之命,就勉为其难,出使晋军,和谈去吧。”

“圣上英明。”沙琪与兰裘生抢在头里齐声称贺。

手捧黄缎的圣旨,我回到馆驿,下面俱有兵卒包围,连个鸟也飞不出去。我手抚着圣旨光滑细密的纹理,心禁不住激颤起来。和谈和谈,那是说,终于可以再见到六爷了?六爷,六爷,是真的吗?旻持……

我情不自禁地握住胸前的玉佩,两年,两年了呀!终于还可以相见吗?清拔的身影,俊朗的面容,那双幽微却又蕴着温柔怜惜的眉眼,终于,可以见到了吗?

靠在床上,心潮汹涌而起,满眼都是离别前的种种。曾经水纹苑里的误闯,月下警告;曾经书房的出谋划策,情蕴暗生;曾经水纹湖畔的倾吐,画前立誓;曾经晴峰寨前的回师相救,梦中抚慰;曾经八元阵中的双人一骑,情动心动;曾经秋夜月下的真心,相知相许……

点点滴滴,原来早已这般刻骨铭心。两年了,他的大业终于得成在即,我完成了誓言,一切就快有定局了,到时……还有燕巧。我心一顿,满心欣喜瞬时如冷水浇面,还有燕巧,我答应过她,功成之日,和她一道离开。是啊,要离开的,我怎么会以为重逢便是相聚呢?六爷依旧是修月的丈夫,张烟的丈夫,拘缘的丈夫,秋航的丈夫,虞靖一腔深情,为他而死,我怎么会以为这一切就会因两年而有所改变呢?怎么可能改变!

心沉下来,让人无法拒绝真实,是了,我还是该离开的,不因两年而有丝毫的改变,和谈,只是和谈,不是王上和六爷的,就是我和六爷的。

这已是我唯一也是最后的一个筹码了。

“王上,臣定不辱使命。”我在上车前向王上一揖。烈风吹起黄沙,刮得脸生疼,空旷的原野上,连白昼的日光都显得昏黄起来,一种苍凉弥漫其间,让我都不禁恍惚起来。

“我等着你凯旋归来。”王上年轻的脸上有一道永恒不变的审视的笑容。这样的人是不会轻易相信别人的,我当然也不会是例外。

“平澜定会与晋岑王达成盟约,请王上放心。”我不再耽搁,向车夫一摆手,古旧的马车便在旷野上奔驰起来。

不知行了多久,我掀开车帘,古道,西风,残落的旌旗,破损的皮鼓,折断的矛戟,还有……白骨,马的,人的。一将功成万骨枯。命,人人都只有一条,从不分贵贱。我收回手,闭上眼长叹心底。

“站住,什么人!”

车外一阵厉喝,已到了六爷的军营了吧?我下车。

“我是王上的使臣,奉皇命前来与晋岑王和谈。”

守门的两个小兵朝我上下打量了一眼,其中一个忽然凑在另一人身边小声说了几句,然后才朝向我,“你就是平澜军师吧?”

我侧目向他看去,很年轻的一张脸,稚气未脱,我点头,淡道,“有劳通报。”

那小兵满目的轻蔑,“跟我来吧。”

我疑惑,不用通报么?难道六爷已算准了我一定会来?远处看见宣霁刚走出一所军帐,他看到我,愣了下。

“宣先生,别来无恙。”我上前招呼。

宣霁深深地看了我半晌,终于笑了笑,“你终于来了。”

终于来了……我抬眼看向昏黄的天,大风吹得袍子猎猎作响,发在安静中乱舞,一如我此刻的心境。我深吸一口气,朗声道,“平澜此次是奉皇命前来与晋岑王和谈,请宣先生代为通传。”

宣霁听了也正了正脸色,“六爷此刻就在帐中,请随我来。”

我跟着他来到中军帐前,宣霁还未开口,就听见六爷清明如水的声音传了出来,“进来。”

不容置疑的语气依然是说一不二,两年了,在乍一听闻这熟悉又陌生的声音,我心中仍是百感交集,心潮澎湃。

“请。”宣霁侧身让开,没有进去的意思。

我定了定神,一步跨了进去,六爷正坐在书案前,狭长的凤目正凝着些许神光注视着我,那么幽深而明亮,我几乎要被吸入这两汪如秋水般明澈的眸子中。暗自掐了掐手指,迫使自己别开眼,再面对他时,我已平静下来,“王爷……”

六爷凤目微眯,打断我,“你们先下去。”

一声令下,几名小侍便退出了军帐。

“请坐。”

我依言坐下,既然他不让我开口,我就只能听他来开口。

“使臣为何而来?”

“奉命与王爷和谈。”

“怎么谈?”

“划江而治。王爷退兵三十里,王上退至华水以北,华水以南归于晋岑王。”

“凭什么呢?我现已在华水以北。”

我不语,王上的确没有任何凭恃,所以这也不是我来谈的真正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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