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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何以堪(71)

本以为师傅会出语责问,谁知,他却黯了脸色,转身望向湖边,“……先太妃水氏就是我姐姐……”

我看着师傅沉静中浮现的哀伤,心中好生后悔问起这事。淡黄的身影负手立在溪边,衬着溪流的喧嚣,他这一方天地更显一种潜抑下的寂静,那样沉痛却压抑。六爷长的并不像太妃,自然与师傅也少有肖似之处,但这一刻,二人目中流露出的无尽哀思与坚定的仇恨,却惊人的相似。“……师傅……”

师傅缓缓吸了口气,语气幽深,“先爷待我水氏一门有恩……当年,水氏蒙难,顷刻剧变,无奈只得避难虎州。乱世中自然匪寇流窜,在合昌的西郊,遇山贼洗劫,姐姐被劫走,幸遇先爷的队伍才免于受辱,但爹娘却已……”

原来,师傅和太妃竟是这样投到先爷门下,怪道师傅平日教我们时,就是那种志在一统山河、扫平群寇的眼神。师傅的心愿必是从那一刻立下的吧?罹患双亲遽亡,亲姐遭劫,此痛此恨当全化作志平天下的宏愿与豪情了吧。

“先爷将我姐弟二人带回府中。我因无意中献一奇策,被先爷录用,姐姐也于同时立为夫人,直到六爷七岁,一切都很顺遂。我随先爷南征北战,共图天下……但就在那一次王上赐宴……”师傅说至此时,眼神一冷,整个人都透出一丝肃杀之气,让人不寒而栗。“姐姐被封为一品诰命夫人,赐号倾国夫人……祸事便是从这时起的。先爷一直隐忍,巧计回避,不想重蹈刑氏覆辙。可是有心退让,却并不代表会被放过。三年后,我正在彬州打仗,接到变故星夜赶回,却只看到姐姐一封绝笔……”

我心中酸楚,看着师傅绞在身后的手上骨节泛白。这时的他浑身都透出一股凌厉的杀气,冷静而冰寒,杀人于无形。“当时到底是何藉口我无从得知,但凭姐姐手书,却也能猜到七八分。定是那老贼意图不轨,姐姐为保先爷,投水自尽……”

我心一跳,太妃……居然是这么去的……?!那样温婉秀雅,沉静可人的太妃竟然被逼到这个份上!当时的惨变,师傅会怎样想?才十岁的六爷会怎样想?先爷又怎样想?

师傅闭上眼,仿佛是平抑自己的心绪,半晌才又开口,而此时的师傅,语气已然清冷而平淡,只在隐约间才闪过几分杀机,“那晚,先爷招我密谈。他让我到明州暂避。因为当时先爷权势还远远不够,所以……所以姐姐也只能暂时蒙冤……澜儿你也想不到吧?为师也有过什么都想不清楚的时候,我并不愿意……后来我想了很久,那一段日子……我只想明白了一件事,水睿一生只能认嵇姓一家主子,为了能天下呈平,为了图报姐仇,也为了先爷许让六爷继承爵位……”

听着师傅淡得几乎听不出味的话,我心中慢慢有些明朗,师傅当年不得不离开的心境,六爷幼年失怙却处处遭嫉的处境,一步步过来,有多少刻意地训练,有多少暗里的算计,又有多少阴伤的猜嫉?这个乱世,没一个人活得好。相比之下,我所以为的苦楚太过不值一提,我没有国仇,没有家恨,连蒙乾,带给我的都是双亲充沛的关爱,严师的器重,同门的友爱,即使现在有的已所剩无几,有的逼不得以,有的出于多种谋算,但这些,现在都已不重要。每个人都那样的辛苦,那样的挣命。

先爷为消王上疑忌,上书明言赐死太妃,不管太妃有错无错,这么做却是坐实了她的错,但这能怪他么?实力不够,轻举妄动便是杀身之祸。嵇侯爷至此后愈加谨言慎行,权势也越来越大……先爷,当时也一定是在隐忍中愤恨吧?

而六爷,种种言行举止,高高在上,冷漠疏离。原来并非只是上位者的深沉气度那么简单。他原来并非嫡长,却许以爵位。如此殊恩怎不让人心生嫉恨?众多兄弟的夺位之争,加之年少失怙,怎敌得过府中其他姬妾在先爷身侧的枕旁风?他如何过来?其间苦楚,光只是想着就觉得心中隐痛。必是有许多舍弃与被舍,才铸成如此冷静的无情吧?

师傅收我们为徒是为复仇。种种培养皆有刻意安排,但现在想来,却是有怨无恨,甚至连这怨的成分也渐渐淡去。如果没有师傅的教诲,如果没有师傅的栽培,我们可能都只能是山间村妇,眼界只在蒙乾,不知有凌州,更不必说天下。或许已嫁人生子,平安康泰,若是勤俭持家,或许家有余粮,不会有六爷,不会有凌州那个府院,不会有东南之战,不会有天下霸业……可是,如果没有呈平的盛世,我们何来如此平静的生活?

人生际遇,真是容不得一点假设,一个转念间,便相差十万八千里。我固然回不到过去,师傅又何尝不是如此?六爷又何尝不是如此?一步步,只是在走自己的天命,或许是逼不得以,或许是心甘情愿,也或许只是要做而已……

第 45 章

第二天一早,我封了两千两银子,送宝氏兄妹回乡。自始至终,他们都没提起自己的真实身份,这于我倒也少了许多不必要的麻烦。既然不能与他们有所瓜葛,那他们一旦多了句嘴,就必定要有人死了。

送走二人,我返回营中布置,后天便是要与邱御幸对阵的日子,一定要先把兵练熟了,才能给邱御幸以一定的手忙脚乱。从清晨到傍晚,天很热,连我一旁督练的人都不知把衣衫湿过几重,又干过几次,那日头底下狠练的兵士就更不用说了。即使现已近黄昏,天边残阳艳红如血,但热浪仍是一波盖过一波,毫无凉意。树上蝉儿嘶鸣,一阵不绝一阵,到后来竟也有一种声嘶力竭之感。

散训后,那些士兵都跑到营帐右侧的小溪中冲凉。我淡淡地看着,记得在蒙乾镇的时候,我与燕巧就是在一条小溪里认识的。那时,我五岁,随着耕作的爹娘在山泉流下那个小潭子里玩水。后来来了一群小孩子,中间就有扎着个童子头的燕巧,她也五岁,是那帮子小毛头中最小的一个。我朝他们看看,他们好像一直在打闹,不知怎地,燕巧就被推了下来,正把我扑到水中,我一时不备,就和她两个一起倒在水里喝了两口水。但我自小水性就好,马上就立了起来,鼻子正发着酸的同时,听到了那群人的大笑声,一把火立时就烧了起来,我马上破口就骂,还激他们都跳到水里来,燕巧自然成了我的盟友,于是两个小丫头就好好修理了一下那些小毛头,后来,我俩顺理成章地就成了村北的老大。

在我和燕巧称霸了两年后,村南村北的小娃娃有了第一次的冲突,在一次对阵中我们碰上了虞靖,不打不相识。再后来,我和燕巧因为虞靖知道了师傅,从而被收为弟子,又认识了修月、拘缘、张烟、秋航……

燕巧,虞靖……我在,虞靖在。那个承诺还历历在耳,可是,可是虞靖却……燕巧会怎么看我?她会不会恨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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