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皇后策(出书版)(84)

一个说:“上官先生立了大功,为什么封赏都没有?也不做官呢?”

另一个笑:“就说你不通,皇上穿着黑衣服,是圣人,上官先生穿着青衣服,是山人。上官先生同着皇上做一朝的军师,哪里是官儿们比得上的呢。”

“轻点儿,扰了皇上的棋局。”董肇出来,轻声而威严的说。他看到了我,我忙示意他不要作声,他点了点头:“桂宫殿下,皇上正和上官先生对弈,请跟老奴来。”

我跟着他绕过树丛,走到一道走廊,廊上所开各种形状的镂花窗子,董肇小声对我道:“桂宫请看。”

隔着一道冒着氤氲水汽的温泉,上官和元天寰正在围棋,他们面前有个金刻漏。双方都下子飞快,几乎是我眨了几下眼皮,就下一招。

我这里正好看清两人,但棋盘上的局势,却实在不分明,只看到黑白纵横如阡陌。

董肇正待退下,我叫住他,微笑着问:“董公公,你是不是认识我?”

他那盲目动了动:“桂宫何出此言,桂宫从南朝来北,老奴当然是才有幸瞻仰。”

我拨着自己荷包上的缨络:“你要是知道什么,还是告诉我的好。”

他枯瘦的手指抖了抖:“老奴的眼神不明,才见桂宫那日,突觉得桂宫同家乡一故人有几分说不清楚的相似。后来听桂宫说话的声音,更觉有几分像。世间巧事太多,那人早就亡故了,所以是老奴唐突了,请桂宫恕罪。”

我笑,表示我毫不介怀。元天寰咳嗽了几声,把我全引到镂花窗外的二人身上去。

上官丢下一子:“元君宙可以说是‘满’,但郑太傅可以说是‘溢’了。几十年来,太傅子弟数十人,都封郎官以上。柔然一战,他们非但不鼎力相助,还要掣肘,你也是知道的。你调崔僧固来,不单是为了他女儿和元君宙的婚事吧。太傅不正,则文官皆各自为私。”

他讲这段话,手起落已经数回。元天寰道:“我当然知道,但朝堂事与下棋一个道理。方圆动静,都需在我的掌握之内。郑氏虽骄,不可一日就将其摈弃。五弟行事,也忒急躁了。他毕竟是个臣下,要懂得本分。”我扯住腰带,咀嚼他话里意思,并没有丝毫的温情。

“他是臣。也是少年。你坐视长安城内外的暗流,却丢给他处置。本来就是将他一军。现在配给他一个崔氏女。又是将他一军。”上官语气淡然,但字字如针。

元天寰胸有成竹的答道:“长安城内的事,我最后总能收场。此刻我没有看清,自然只有坐等。五弟也该历练下政坛的风云变幻了。我还活着,他也只能做赵王。这一军迟早是要困他的。至于崔惜宁,五弟若再要拒绝,只能说他还是小孩子,不足以成大器。”他眉头都不皱。与我近日所见的他,大不相同,不但没有病态,还显得优越十足。

上官手捏一个棋子僵了片刻,才放在棋盘上:“别怪我直言,他这次无论如何都是会得罪你的。他即使与崔氏女联姻,和文官们矛盾也不会立刻瓦解。他母舅杨澎任徐州刺史多年,本来就是一个微妙位置。你至今不换,但也没有放心。我劝你先将杨澎这颗棋子收回长安,也便于你历练你的五弟。”

元天寰笑了一下,形容却冷冰冰:“不用,这颗棋子早该废掉,五弟与杨澎保持距离,也是嗅到气味了。”

上官的眉目,好像是雨后的翠竹林,平静而典雅。但他的眸子里,一种痛惜和忧虑却瞬间掠过:“师兄,我之谏,你是一条都不纳呢。”

元天寰略微吃惊的抬头看他一眼:“我这个人,你小时候就该清楚了。我没有当你在进谏,只当你是上官,要是换了孩子,我说话,他们何尝会全懂?”

温泉的暖气隔着檀香木,蒸上我的脸。我想懂他的,我也在努力,我隐约知道会对阿宙不利,但我不知道来龙去脉。元天寰宠爱弟弟,但还是少不了把他也列入棋局?

阿宙之阳光,为帝王家少有,虽然他也有自己的隐秘,但我认为他对元天寰是忠诚的。也许,这也是阿宙的聪明之处。

一只白鹤从水池边到了上官的脚下,上官微笑着挪开了腿,让它在石礅旁转悠。

元天寰悠悠道:“你喜欢鹤,因为鹤就是人间的白凤。鹤鸣九皋,声闻于天,凤也是如此。鹤能舞,而凤亦能舞。鹤爱洁,而凤非梧桐不栖。知道你爱鹤的人,个个都懂你?”

上官温言道:“凤兮凤兮,实际上只有孤鹤单飞。你不同。你要和公主大婚。公主到漠北艰辛,怎样?你得病,她又是怎样?你是东方先生的时候,我以为自己最熟悉你。可你是皇帝的时候,我亦有几分陌生。给公主些时间,多一点耐心,为帝王之慷慨,为东方之豁达,并不太难吧。”

我望着上官,莫名的感动。元天寰不语。上官收了手:“师兄输了。我赢了半子。”

元天寰低头,笑了:“你又赢了半子。”

上官缓缓摇头:“多了是杀戮重,少了是伪君子。旁人与你对弈,难!”

元天寰道:“我……”他声音放低,逐渐不可辨别,我也不愿听下去了。

----------------------------------------------------------------------

我怀着心事回去,小径通幽,梅花花瓣碾入尘土。在方才我躲避的亭子里,有人在等着我。

是阿宙?我住了步子,四周只有他一个人。

艳阳高照,我有点无奈,怎么还是遇到这个人?总是一次次的邂逅,但邂逅了,又不能在一起,还不如不要想见。

“巧,元君宙。”我故意昂起头,含笑经过。

他伸出手臂拦住我:“巧什么?是我在这里等你。”

“等我?”我眯缝眼睛,睫毛把他的白皙脸庞割成一格格。他黑白分明的眼睛,就像昨夜梅花所映的轩窗。

“我今儿就要回长安去,我现处境困难……不得不回去。但凡事也难不倒我。皇上劝我三日后,就去长安崔氏宅下聘礼。”他望着我说。

“嗯,我已知晓。崔家小姐与你乃天作之合,皇帝没有选错人。”我愣愣说,目光挂在一枝残梅上。

阿宙叹息了一声,笑了起来。他的笑颜,好像充满了一种明媚与刚烈融合的魅力。

他笑得这样高兴,没想到他倒比我更学会掩饰。

我从自己的衣服里掏出那封从柔然带回来的信,心中反复默诵着他哥哥和上官的对话。无论如何,撇开私人之情,为他的安全,还是要对他点破:“这信皇帝不追究了,是你的造化,拿去烧掉吧。杜昭维肯定劝你别写,但你肯定是不听。元君宙,我说话直,如你处境困难,就真要思变了。你母亲和弟弟,都并不帮你,而你的舅父等,可能会连累你,你的皇帝哥哥,也在观察你。处于他的位置,不猜忌不可能。他作为哥哥可以容忍你,作为皇帝,你是臣,做什么都要注意分寸。”

他变了色,捏着那信纸揉成一团,脸上阴沉:“……谁要你们瞒下这封信的?我根本不领情!怪不得昨天大哥说什么最后一个知道……原来这样。我困难,是我的事。我母亲,弟弟,轮不倒旁人来说……至于大哥,你只管做好他的皇后,我难道要内宫庇护才能做我这个王?”

上一篇:天之苍苍 下一篇:情何以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