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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策(出书版)(157)

阿宙走进来。他大概没有料到我坐在这里,先是一笑,然后又沉下脸。

“喂,大哥马上就来了。”他言罢,坐在一个胡床上,拿出自己的记录,默念着。

他眼睛里没有我,亮闪闪的。我将热好的酒推过去,咳嗽一声:“喂。”

他瞧了眼,剑眉扬了扬,又是一笑。并不推辞,也不接手。我讪讪的,斜瞅了他好几眼。

最近不是我有意回避,不过各忙各的,我和他鲜少遇见……阿宙要比在西北时候长得更高,简直要越过天寰了。他一身灰袍,远不如昔日所见精美。但倒使他的气质比以前沉静。漫天大雪,似乎都和他的身躯融合。不过,他张扬的凤眼,白里透红的面颊,英气勃勃的黑眉,和冬天照旧是格格不入的。

我摇摇头。我观察他,未免太愚蠢。天寰跟着入内,从容道:“五弟跟我们一起用了晚膳再回去吧。前日你的生日,你不在府中。今儿朕给你补。”

阿宙将纸张塞到袖子中,凤眼中光华璀璨:“大哥,恐怕今晚不行。臣弟与佳人有约,臣弟吃了好几次闭门羹,还是头一回得到机会……”

我自己喝了一杯暖酒。阿宙所言佳人,未知何许人也,估摸是初结识的。

天寰一愣,好像马上就明白他的所指:“唔,佳人难得。我们以后再叙也成。改革之事,你说实话,是轻还是重?”

“要臣弟说,还轻了些。不像大哥雷厉风行的态度。”阿宙坦荡一笑:“臣弟明白,大哥不动要害,是为了将来的战争。咱们这里团结了,才能对外。非常之人,行非常之事,万岁决断,谁复敢言?正月革新令下,有带头反对者,臣弟率先请求严惩。”

天寰摸了摸他的头:“政治,重重利害,要抽丝剥茧,一层层来。我全做完了,后继者,坐享其成么?”

这时,百年取来一个托盘,对天寰一呈,天寰一瞧就丢开,冷笑两声。

天寰温柔的看了我一眼,告诉阿宙说:“南朝皇帝才生了一个儿子,派使节向我朝报喜。”

我手一抖。报喜?用得着吗?我的太一出生时……这种炫耀,近乎粗俗。我低头,又喝了一口自己暖的酒。

阿宙笑容犹挂在唇上,眼神骤然犀利:“一帮狗男女……有十个儿子都没用。大哥不必理睬。”阿宙走到我的身边,拿起方才给他,却已凉了的酒,一饮而尽。灯花下,他眼里蓄满了安详,满足,隐隐一点伤痛,更多是鼓励,他对我哑声道:“皇后你根本无须介意。”

“多谢殿下,我不介意。”

天寰沉思着,手一抬,对阿宙说:“人家既然来报喜,朕理应有回馈。你亲自带人去驿馆,预备下丰厚的礼物。”他目光一寒,又浅浅笑道:“云夫人的家人,我们自然奉为上宾,理当照顾好。”

阿宙问道:“南朝皇帝多出一少子,会不会引起皇位风波?”

天寰抱着袖子,走到我的身边,安抚的拍了拍我的手,他深深的看了阿宙,平静的说:“他是昏君,也有可能吧。但废长立幼,非国家祥兆。襁褓婴孩,懵懂稚子,难以胜任国政。太子软弱,若他是我,或者是你,恐怕早就废了昏君了吧?”

北风窜入,阿宙不胜寒冷,好一会儿,口齿唯唯道:“到底是父子……”

天寰似有弦外之音,只不知究竟是说于我听,还是说于阿宙。

天寰晚间,抱着太一不逗他,只顾想心事。

我走过去给他披上衣服,他一手拉住我的手,目光矍铄:“朕要灭南朝。”

我定了定,把衣服系好:“灭吧。最好等白蚁自己腐尽了柱子,四两拨千斤,便可抓在手心。云夫人生子,是个绝好机会。万一南朝有所举动,以你智慧,应借机消灭萧梅二人。”

天寰目光微动,吸了一口气,摸了摸太一:“太一,你爹爹快统一天下了。”

太一张开眼睛,忽然大声叫他一声:“爹。”

我和天寰相顾,许久才相对而笑。纸窗暖意如酥,一家其乐融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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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初一,天寰颁布革新令,我送他到未央殿后,并未离开,在未央殿的后廊等候他。

半年以来,我的身体好多了,暗自庆幸,能有更多力气走向广阔的地方。

大雪沾身,周身舞动的雪花,好像也是有生命的,它们像是一只只雪白的蜜蜂。采的不是花蜜,而是人的杂思。兀立雪中,我只有干净,纯粹,明朗的心情。

不知道过了多久,天寰穿着华丽的金色龙袍,出现在华盖之下。他显得异常俊美,踌躇满志,光芒让人自惭形秽。他一见到我,就大步走了过来。

“恭喜皇上,革新成功。”我满含笑容,对他说。他没有一语,目光让雪融化成水珠。

众目睽睽,他居然毫无顾忌,将我的手放到龙袍腋下,稍微温暖了,拉着我踏雪并肩,走回后宫。

雪落三千院,花织俩人宫。蓦然回首,我们何止是木已成舟?此舟逆水,抛山万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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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春之时,乍暖还寒。休沐日里紫薇省,在和暖的日光下,倒是姹紫嫣红,开满早梅。

自从去秋收编图籍以来,我跑的最多的就数德教殿,修文殿。北朝名儒,青年才俊,大半都见过。天寰笑我“君精诚至此,金石为开”,我确实网罗了慷慨机警的司徒邵,也拉拢了方正博雅的裴子容。可是,并不是人人都给皇后面子。我写了两次亲笔信给河南沈谧,请他入殿校书,与我一叙,对方都礼貌的回绝了。

唾手可得的,惊喜也是一时间,可是宛在水中央的,越得不到,越觉得好。天寰出发之前,我曾问他,我能否能亲临秘书省?修文殿,德教殿,需要顾及。贵族名门子弟云集的秘书省,也不好冷落。他当然准了。

他虽然准了,但我却要懂得分寸。夫君让给我一步的空间,我只走半步。这样他会给我越多,我也会不断的前进。我毕竟乃南朝公主,即使心里对自己家族不抱希冀,在人前却不能撇个清爽。即使我在当了一辈子的皇后,在我的碑记上,在后世的史册上,我依然是炎家的女儿。

在北朝女子,是豪放不拘,在我,就是人们嘴里的“忘本,猖狂,缺乏教养。”

因此我到紫薇省,选了休沐日,随从数名,只穿素色衣裙,

谢如雅拨开一丛梅花枝,腰间的玉带发出叮当音节。我笑道:“好别致的新玉带。”

如雅脸色微红:“这根是崔尚书所赠。老大人为这次校书大事之主。当着众人,他亲手为我系上,我就不好推辞。”

我朗声笑:“一直戴着吧。既好看,又体面。你可别让人讲我们南方人过河拆桥。我真羡慕你谢公子占尽便宜。人家要把宝贝的美貌女儿嫁给你,你胡扯什么水到渠成。人家还要不记前嫌,给你自家的宝贝玉带。崔僧固乃北朝第一文臣,你何德何能,这样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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