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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之苍苍(40)

九年前那件隐秘的事,自从过去之后,就再也没有人提及。

深埋于黑暗中的交易,无辜者的鲜血,第一次杀人后的心悸惊慌,统统都被埋藏在了时光的最深处,不再被人触碰。

全身的骨骼都在控制不住的颤抖,钟丰琰用尽全身力气,瞪住眼前的年轻人:“你……是……谁?”

明澈的黑眸中浮上一丝了然,年轻人沉静的目光中多了些淡淡的悲悯:“德纶十七年五月二十一,时任内阁首辅的建极殿大学士李驿暴病身亡,在李阁老去世那晚,三位是否在李府中?”

冷汗一滴滴滑过脸颊,太阳穴中鼓跳如雷,视野正中那个年轻人的身影却清晰的一如九年前那晚在自己眼前铺洒的月光。

是他们杀了那个清瘦矍铄的老学士。

三个有野心的年轻人,躲藏在李府的花圃中,趁着浓黑的夜色,跳出阴影,抓住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人。

干脆利落的分筋错骨手,开山掌迅疾得拍向老学士的后脑和胸口。

连一声惊呼都没来得及发出,瘦弱的老人从他们手中脱出,抽搐着倒在地上。

德纶朝最德高望重的老臣就这样死在自己家的花园中,第二天赶来的太医也只得出了阁老死于中风的结论。

九年过去了,当年那个雇佣他们杀人的元凶早已有了不同于当日的势力,九年之后,像当初那个人许诺过的一样,他们分别功成名就,有了梦寐以求的地位和权势。

九年之中,他不是没再杀过人,然而那晚指尖下老人的身躯抽搐的触感,却再也不能被忘记。

从他们亲手杀害了那个无辜的老人之后,罪孽就开始累积,层层深重,无法停止。

牢牢锁住眼前的年轻人挺拔的青色身影,钟丰琰像是终于明白了一些那个姓氏的意义,几乎是艰涩的,他慢慢开口:“你是……皇家的人?”

沉默了一下算是默认,年轻人才再次开口:“我今天前来,并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希望得到钟帮主亲口承认,李阁老,到底是不是死于三位之手?”

这样的问法,已经证明他有八九分确定了钟丰琰他们兄弟三人,就是当年杀害李驿的凶手。

没什么好隐瞒的了……惨淡的笑起来,钟丰琰点头:“是,李阁老是我们三个人杀的。”

对面又沉默了一下,似乎年轻人也被这个早已确定的消息一时震住。隔了一会儿,他才接着问:“那么指使你们的人……”

“还用我说么?”惨然的笑着,钟丰琰靠回椅中合上双眼,“当年情况,李阁老如果去世,对谁最有利?”

这次年轻人沉默了,良久都没有再说话。

李阁老去世,内阁首辅空缺,最有可能获利的,是内阁的另外两位辅臣——内阁次辅凌雪峰,文华殿大学士幸羽。而最接近首辅之位,最终也确实接替李驿成为内阁首辅的,是如今的帝国第一臣凌雪峰。

清冷的漕帮会堂中,钟丰琰独自坐着,目光透过深广的大堂,看向遥远的天际。

那个年轻人已经走了,就像他说的那样,等问过了当年的事,就礼貌的告辞出去,再没有说别的话。

所以现在诺大的会堂,空空荡荡的听得到风声的回音。

有一个帮众匆匆自会堂门前走过去,看到大堂正中坐着的自家帮主,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今天帮主的身子似乎有些佝偻,完全没有平日精干的劲头,像是突然老了很多。

犹豫了一下,那个帮众还是慑于帮主的威严,低头从堂下走了过去,没有停住脚步。

武昌城外的留云客栈内。

徐来先是抓着桌上倒满竹叶青的酒杯,一口气喝干,才吁了一口气,对着桌子对面的萧焕开口:“你说的没错,魏西辰临死前不久杀掉的那个关在盐帮私狱里的犯人,身份有些古怪。我差人查了,查到那个人很有可能是已经失踪了数年的铁掌大侠严瞬开。”

点了点头,萧焕笑笑:“多谢你教中的兄弟。”

“反正他们帮你也算帮我了,我是不想再跟那些小喽罗拖下去了。”摆手说了,徐来随口又问:“你那边怎么样了?”

静了一下,萧焕才又笑了笑:“钟丰琰已经承认了,人是他们受人指使杀的。”

从魏西辰和盐帮私狱里那个人的突然死亡,怀疑到他们背后应该隐藏着什么秘密,又从魏西辰、钟丰琰和严瞬开之间并不为很多人知道的义兄弟关系,以及他们从九年前开始,一路顺畅的发迹史……综合这些蛛丝马迹,怀疑到他们可能和九年前的一桩旧案有关。接着一面让徐来去盐帮验证想法,自己却大胆的独闯十二连环坞,出其不意的一击,果然从钟丰琰口中问出了当年的实情。

这一连串的推断行动,干脆漂亮。

只是眼前的这个人脸上见不到一丝该有喜色,反倒是一直以来那层隐约的苍白,又重了一些。

放下手中的茶碗,徐来看了看萧焕:“那么我们现在手中就有一枚棋子,可以要挟凌首辅了?”这次调查行动,怀疑的对象是谁,萧焕全都如实地告诉了徐来。况且这一路下来,萧焕从未刻意隐瞒什么,徐来也早猜到了一直以来追杀他们的,是现在权倾天下的凌首辅,所以脱口就说了出来。

点头笑了笑,萧焕轻咳了一声,接着说:“用这个威胁凌先生,应该能遏制他的行动。”

“谁让你碰巧就撞到了魏西辰杀人,”看了他一眼,徐来挺轻松的吹口哨,“我们的运气好。”

又笑了笑,萧焕却又轻咳了几声,没有说话,把手中握着的酒杯送到唇边。

还没沾到嘴唇的酒杯迅速的被一只手夺下来,徐来皱着眉:“别喝酒了,也不看看你自己气色差到什么样子!”

还是笑着,萧焕也没和他争,只是微微俯在手臂上,很轻的咳嗽。

又急又怒的跺了几下脚,徐来扔了手里的杯子,连忙转过身来,像几天前那样,如法炮制的在萧焕背后连拍了两掌。

又是咳了一声,把一口血吐在地上,这次萧焕却接着不停的咳嗽,又咳出了两口血。

看着他不断咳血,徐来气得手脚都有些抖,几乎口不择言:“身体差成这样你就不要硬撑着!让皇帝死在我手里,这种罪名我担不起!”

身体被肺腑中涌出的一阵阵寒意几乎抽去了所有的力量,扶着桌子咳的直不起身子,萧焕也不得不抬头,勉强向徐来笑:“别……担心……死不了……”

为自己刚刚的失态愣了一下,徐来摸一把脸,看萧焕的状况实在不好,也不管失礼不失礼,方便不方便,半拖半抱的就把他往床上弄,嘴里说着:“是死不了……半死不活的更吓人!”

几乎是被徐来拽着丢到床上,又听到这句话,萧焕想笑又被一口气滞住笑不出来,咳嗽得更厉害,只好闭上眼睛专心调息。

过了好一会儿才略微稳定了气息,萧焕张开眼睛,看向抱着肩膀站在床前注视着自己的徐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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