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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皇后(105)

他的一只手按在书卷上,另一只手却从肩上围着的白狐裘中掉出,垂落在床侧。

清冷的日光中,那只手苍白而单薄,手指边缘仿佛要融化在空中,淡蓝色的血管在手背上微微凸起,一片寂静中,似乎可以听到血液流到指尖的声音。

他睡着了。是看文书看得累了,倚在床头不知不觉就睡着了吧?居然睡得这么熟,熟到门外有人喧哗,别人站在了他的床前也还是没有醒。

我站在房间里,没有说话,也没有动。

他的呼吸声很细,细到如果不仔细倾听根本听不到,他胸前随着呼吸的起伏也很小,小到他在那片微冷的光华中就像一座静止的雕像。

时间在静静地流逝,床顶的流苏在他脸上投下的影子似乎拉长了一些,微凉的麻意慢慢从脚底升起,我终于看到他轻轻蹙了蹙眉,接着抬起压在书卷上的那只手,按住胸口,咳嗽了几声,睫毛微微闪动。

我深吸一口气,猛地抬高声音:“阁主?”

放在他膝盖上的书卷“啪”一声掉落在地上,他有些怔忡地张开眼睛,略显费力地看清是我之后,笑了笑:“苍苍吗?不小心睡着了,你来很久了?”

我淡淡回答:“也不算很久。”语调客气而疏离。

他微微怔了一下,笑笑:“有什么事吗?”

“属下是来向阁主辞行的。”我回答,“我丈夫的陵墓修好了,我要回去主持安葬他的事宜,大约有半月不能在阁里。”

他沉默了一下,依旧笑笑:“是这样。”

我点头:“是的,说起来我丈夫已经去世快要一年了,陵墓却拖到现在才修好,我虽然懒得回去,但这种场合也没有办法推托,好歹夫妻一场,我总不至于绝情如斯,你说是吧,阁主?”

他轻咳一声,点头笑笑:“也是。”

“对啊,”我笑笑,继续说,“想一想我丈夫生前对我也算不错,死得也是时候,现在觉得他能在那时候死掉真是太好了,比有些人一直拖着不死好太多了。阁主,对吧?”

他挑动嘴角笑了笑,按住胸口轻咳了几声:“的确,要好很多。”

“啊,我都忘了,阁主身子不适,还要休息,我就不多说废话了,”我笑着抱拳行礼,“既然已经告诉了阁主,属下这就告退了。”

他轻咳着抬起眼睛看向我,点头笑了笑:“好,你可以退下了。”

我抱拳的手停在半空,突然再也说不出话,我看到了他的眼睛,一双泛着死灰色的眼睛。

萧焕的眼睛一直都很亮,因为异于常人地黑,也就异于常人地亮。我常常觉得,他的眼睛像是朗夜的星空,极端的深邃,极端的明亮,光芒瑰丽,却奇异地并不妖艳。

可现在他的眼睛失去了光芒,就仿佛一个失去了星光的阴晦天空,只留下一片诡异的黑暗,虚无而空洞,寂静如死。

他在看着我,我忽然间不能确定,他是不是真的在看我,他是不是真的看得到我,这样一双死寂的、简直不像是属于这个世界的眼睛,真的还能折射出这个世界的森罗万象?

长久的安静里,他蹙了蹙眉,有些疑惑地出声:“苍……”

“你的眼睛怎么……”我往前走了一步,冲口而出。

他的瞳仁随着我的身影动了动,依旧疑惑:“我的眼睛?”

“阁主的眼睛怎么……好奇怪,好黑。”我松了一口气,笑笑说。

“这个吗?”他恍然地笑了笑,“我的眼睛生来重瞳,是比别人要黑一些,可能看起来有些怪异。”

“原先都没怎么注意,原来是这样。”我笑笑,再次抱拳,“那属下告退了。”

他笑着点点头。

我转身要走,却从余光里瞥到他在床上微微弯腰,想用垂在床侧的手把地上的书卷捡起来,那只手好像因为血脉不通而有些僵硬,伸了几次都没能够到书卷,却突然一阵痉挛,他用另一只手压住痉挛的手臂,有些狼狈地靠在床沿上。

我回头走过去,捡起地上的书卷,这是一本地理志一样的卷宗,翻开的这一面上密密麻麻地画着山川和河流。我把书放到他的膝盖上,笑了笑:“阁主还是不要太劳心,多多休息为好。”

他拿住书本,脸上有点诧异,笑了笑:“烦劳费心。”

“正巧看在眼里,想不烦也不行啊。”我淡淡地笑着说,拱手退了出来。

出了水榭,居然又在门外看到了苏倩,她站在我进去前石岩站的位置上,抱胸闲闲地笑:“开始后悔打那一枪了?这是何必?”

我瞥她一眼:“放心,小姐我活了这么多年,还从来没有后悔过。”

“啊?真的?”这女人的语气淡到让我想打她。

我冷哼一声,准备径直走开,她却又淡淡地开口:“听说你要回京半个月?”

这就让她知道了?这女人不但舌头长,耳朵也不短,我哼一声:“谁告诉你的?”

“李宏青。”苏倩微微有些得意,面露笑容。

实在看不下去她这样子,我跺跺脚要走,却听到她说:“我来是想告诉你,等你办完你那还活着的丈夫的丧事,只怕你在金陵就看不到他了。”

我停下脚步,回头:“这是什么意思?”

“天山派啊,”苏倩说,“七大剑派和少林武当好像都在前方吃了亏,我们凤来阁的人马也被困在了山下,形势再恶化下去的话,只怕阁主就要亲自去天山了。”

“只要不派我去天山那种冰天雪地的地方就行,别的我不管。”我挑挑眉,转身就走。

“是啊,冰天雪地的地方呢。”像是故意一样,苏倩在背后拖长了声音叹息道。

我翻翻白眼,没再停下脚步,径直回房准备回京的行装。

顶着寒风一路奔驰回京,在第二天清晨赶回紫禁城见到萧千清,上午找来父亲共同商议大丧的各项事宜。

这一商量就是一天,晚上用了晚膳,我回到阔别半年的储秀宫准备睡下。

头刚碰到枕头,房间的窗户就被叩响了。

紫禁城里还会有人爬窗户来找我?我有些奇怪地爬起来打开窗户,归无常的脸就露了出来。

他从窗口利索地跳进来,月光下带着人皮面具的脸看起来有些诡异:“小姑娘,你可回来了。听荧说你在找我,怎么,想知道你萧大哥的事情?”

累了一天突然听到他冷不丁地冒出这样一句话,我一肚子的气,转身倒在床上:“他的事情我现在没兴趣知道了。”

“噢?”归无常一笑,“那么这张脸,你应该也是不大想看到了?”

“什么这张脸?”我听他说得有些奇怪,就翻身坐起看着他。

昏暗的烛光下,归无常笑了一下,慢慢拿下一直罩在脸上的那张人皮面具。

俊逸挺拔的长眉,亮若晨星的深眸,略显苍白的薄唇轻轻扬起,扬成了一个暖如春风的微笑,出现在我眼前的,是萧焕的脸。

16

静夜的烛火轻摇,我的眼睛渐渐睁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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