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沿溪水跑了一会儿，便收马歇息，铁还三得机问道：“上元节那晚，我看水色山庄船上女眷甚多，今日只见到了柯黛与苏夫人，也是有些憾然。”
“她们啊……”
苏漪刚开口，苏涟便盯了她一眼，转而柔声对铁还三道：“我姐妹虽多，却应庄主之命，少谙庄内事务，只柯黛因庄主总在运河工地，从前代为处理庄上事务，所以现在还在堂上行走。有些姐妹思念高堂，也有省亲侍奉汤药者，不在此间。”
“哦，原来如此。柯黛姊姊甚是美貌啊。”铁还三感叹道，“只是面貌与中原人有异，别有一番风韵。”
苏涟道：“柯黛很早就侍奉庄主，那还早在水色山庄之前了。”
这便是说柯黛的出身来历连同是水色山庄姬妾的苏涟也不清楚。而苏漪便在此时咬了咬嘴唇，晶亮的细齿闪着微光，给她稚嫩的面貌平添了些决断的厉色。
“瞧。那不是你说的那种兰花吗？”苏涟指着深涧悬崖上的一朵蓝色的小花，“果然很香啊。”
“可不是。”苏漪笑道，“将它移至姐姐院中才好。”她从鞍囊中取出一只精致的铁锹和一个小小的花盆，将衣摆掖入腰带中，紧了紧靴带，站在崖边望着那花，暗自寻思下去的路线，深涧里一股烈风飞卷，忽地扑在她脸上，让她不禁退了半步。铁还三已微微一笑，从她手中拿过花盆铁锹，飞身而下。旋风击打他的衣袂，令他觉得倒似乘风直上，轻点几处凸起的岩石，他已离那兰花不远，原本幽幽的馨香，现在更是沁人肺腑，铁还三以双足勾住左右的山藤，身子如同一根树枝般平平支出，腾出双手小心翼翼将那株兰花移入花盆中。他捧着花盆，一时还不急着上去，趁此机会打量这深涧，见其中最狭处也有三四丈，其下水势汹涌，比之白帝城正门前的那条河水有过之而无不及。忽觉眼光扫过之处白色的衣衫飘飞，仿佛看见方白帝若有所思的笑脸，他一惊之际，铁锹竟从手中滑落，“叮”的击在岩石之上，随即一朵雪花似的落在河水中，倏然不见。他扭头过去，阴暗的深谷中依旧翠绿覆盖，没有半个人影儿。
铁还三攀上崖头，将花盆交给苏漪，道：“不小心将铁锹失落了。”
苏漪鼻子里哼了一声，把花盆安置在鞍囊中。苏涟忙道了声多谢，“三姑娘身手矫健，定是从段先生学了不少高妙武功。”
此番便轮到铁还三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又笑道：“我家小主人的武功也不见得济事。倒是方庄主，行动间飘然欲仙，我小地方出来，孤陋寡闻，竟从未见过这等身法。”
苏涟却垂下目光，幽然道：“是么……”
苏漪道：“那是当然，方哥哥的武功我是见识过的。上回见他轻飘飘一掌，便将对面的船推出一丈多远，身子都没有摇过一下。”她说得神往，对苏涟又笑道：“姐姐的运气，姐夫的武功好，是个大英雄。我今后要找的，只怕也得是个了不起的人物，不然真的一辈子都被姐姐比下去啦。”
铁还三心中不屑这姑娘不知害臊，却只能跟着笑笑，拨马回程，却听苏涟在后微微叹了口气。
16
他随苏家姐妹倘佯林中，至晚才告辞，由人陪伴回了自己院中，见一群仆妇捧着食盒进屋，问起才知道，方白帝本打算夜宴段行洲，却见他沉睡未醒，便将席面送了来。铁还三骑了一下午马，腰酸背痛，听这么说，甚是恼怒，走进屋要唤醒段行洲，却见他双目睁着。
“他们可走了？”段行洲悄声问，见铁还三点头，才坐起身来，叹道，“我的记性不好，你不在生怕说漏了嘴，只得装睡了一下午，直挺挺躺着腰酸背痛，好生辛苦。”
铁还三感叹道：“各人行事都有自己的不容易。”
一边吃饭，铁还三一边将下午所见所闻对段行洲讲了，又道：“这方白帝武功之高，实为罕见。所谓擒贼先擒王，我们在庄中即便查实不法之事，也难生擒方白帝，这个差事挺难办呢。”
段行洲昂头挺胸道：“既作了朝廷的官差，吃朝廷的俸禄，当然抛头颅洒热血，真有那一天，豁出性命去，也要拿他归案。”
铁还三在这种时候自然是狠狠往口中塞满米饭，鼓起腮帮子点头，省去接他话头的麻烦。
段行洲又问：“那么自苏家姐妹口中可曾探听到方白帝的来历么？”
铁还三摇头道：“苏家姐妹不但对方白帝一无所知，连柯黛的身份也是说不清楚。苏涟为人谨慎，不肯多说，我只从苏漪口中得知，方白帝一直督理运河修筑，经年不在庄中，苏涟的婚事竟也是由柯黛代方白帝定下，迎娶之事也是柯黛一人打理。说起方白帝来，苏涟的口气居然还不如她妹妹亲热，只怕苏漪见方白帝的次数还比苏涟多些。”
“方白帝娶了三十个，每个天天都见面，真是要累死了。”段行洲道。
“我看却有蹊跷。”铁还三道，“其一，按苏漪的说法，这些姬妾之中只有柯黛一人专宠；其二，虽说方白帝前几年一直在运河工地之上，但刑部查问参与修筑运河的工匠，却没有人说得出方白帝相貌如何，甚至没有人敢说见过方白帝；其三，是苏漪说漏了嘴，她道是年前听说方白帝转回水色山庄，因此特地来看看姐夫相貌如何。难道说，之前工地上既无方白帝这个人，山庄内也无方白帝这个人，只是年前突然冒了出来么？”
段行洲想了想道：“除非是苏涟不得方白帝喜爱，一直被冷落，因此不清楚方白帝为人呢？”
铁还三叹道：“不止于此。今日我与她们姐妹骑马出城，看来只我三人，而林中却遍地暗哨，藏得甚是隐秘，只怕监视的，不单是我，还有她们姐妹。”
段行洲变色道：“这只有靠你与那三十个女子周旋，问个清楚了。尤其是那个柯、柯……”
“柯黛。”
“对，这些姬妾中只有她知道方白帝底细，一定要和她多多亲近。”
两人都若有所思地望着柯黛送来的脂粉裙钗，铁还三更是幽然叹了口气，连段行洲听着也生出些于心不忍来。
17
次日一早，王迟便在段行洲院外等候，见婆子丫头服侍用完早饭出来，方上前叩门道：“段先生，我家庄主问段先生早。”
段行洲在内叫请进，开门的却是铁还三，他身着彩衣，发挽单髻，看来清清爽爽的脸上，细目间冰冷的神采在王迟身上扫了扫。王迟脸一红，恭恭敬敬低声道：“三姑娘早啊。”
他这副单相思的模样谁能不明，铁还三忍了半晌，才没有伸手将他的双目戳瞎。王迟进来向段行洲行礼，言道方白帝备下小舟，请段行洲在青池运河内游玩。
这两人却只想留在庄中游玩，好将水色山庄地势悉数摸清，段行洲于是问铁还三道：“咱们从家里出来，船过青池，走的不是运河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