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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帝城(4)

人们均在想只怕今夜见不到方白帝,都大叹无缘之际,忽有一声清音,自西边遥遥传来,恍如天上神乐,似断似绝,却是游曳在每个人耳边,适才仿佛还远在天边,一会儿便已近在数里之外,愈近愈觉得此清音沁人心脾,驱尽俗念,辉辉然天上人间,无处不在。正在放灯的白帝城众姬妾也不禁动容,纷纷登上甲板观望倾听,此时这歌声中又有一人低声而和,益发缠绵动情,绕指犹柔,有人竟不禁滴下泪来。那歌声越来越近,唱至曲尾,余音渐渐息止,有两人在灯火之后抚掌而笑。欢声中,一条洁白如月的座船自水雾中翩然荡出,向水色山庄的座船驰来。待游人们和山庄众姬妾看清了那船,都是悚然动容。那条白船本无甚出众之处,大小只与水色山庄的座船仿佛,但是船上并无桨夫,只在船尾有一高髻云裳的少女,轻摇长橹,那白船便似云出山岫,已至万朵花灯丛中,再一折舵,便穿入山庄二十只轻舟之内,再欲前行时,一个锦衣少年驾船持篙拦住,“我家主人在此行游,请姑娘绕道少许可否?”

那少女不禁失笑,“此处湖面难道是贵主人的私邸么?”她面貌并不甚美,但因一双细目飘飞,却有一股凛然出尘的不羁神韵。

那少年被她望得一时语塞,半晌才摇了摇头,“虽非我家主人私产,不过因这处水道湖堤及上下几百里运河都由我家主人出资修筑,水面上便许我家主人统管。况且主人女眷都在这里,外人相见,不甚方便。”

那少女沉吟道:“也算合情合理,不过小婢的主人却有急事,一路东去,不敢迟于片刻,竟在偌大水面被你等阻拦,只怕主人恼将起来,你我都不好担待。”

那少年笑道:“姑娘还请向贵主人告罪,十万里水色山庄的王迟请贵主人绕道。”

“王迟?难道是什么十万里水色山庄的主人么?”

那少年见这少女不通中原世故,只得耐心道:“在下就是王迟,不过是水色山庄的一介小仆,在下主人姓方,下为白帝二字。”

两人还待争执,却听一个清朗声音道:“既然贵客身负急务,王迟,我们不妨让他们一让。”这声音似乎不高,然左近湖面上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只见水色山庄一条游船已靠过来,两个小鬟打起帘子,一个华服青年施施然信步而出,只见他面容清丽如水,斯文异常,不想听王迟道:“是。既然庄主有命,敢不相让?”

原来这秀丽的青年便是十万里水色山庄的庄主方白帝了。若非是在水上,人们定要奔走相告,这时都挤到船舷边,争睹方白帝容貌。

一个小鬟奉上烫金名帖,方白帝接了,向那船尾的少女道:“在下方白帝,在这山庄闲居,贵主人急务办妥,如有雅兴,请来弊社一叙。”说着将手中名帖轻轻送出,两条船相距总有三四丈之遥,而这名帖去势极缓,附近的人都是一声叹息,只怕这名帖落在水里,更有人恨不得飞身出去接过那名帖,能与方白帝结识。眼见这名帖在湖面上平平飞过,向少女遥遥飞去,却不跌落,人们知方白帝这一掷间内力绵延浑厚,都喝起彩来。

白船座舱有人垂帘深坐,忽而一幅竹帘倏然卷起,舱中一人伸手向那名帖招了招,那名帖突然停了一停,只一闪间便到了座舱中人手里,一时舱里灯火通明,上座一个少年肌肤胜雪,面容里宝气神光,犹如玉佛临世,淡然将名帖展开看了看,却微微一笑,目光流转间灿然生辉,夺人双目。摇橹少女恭恭敬敬上前,俯身听他说了几句话,微笑着走了出来,只见那少年又扬了扬手,竹帘放下,再也不见他身影。那少女对方白帝笑道:“我家主人偶染小恙,精神困顿,不便相见,甚感不恭,改日必登门拜访。”说着伸手缓荡长橹,那白船便擦着方白帝座船而过,迤逦东去了。

6

游人适逢其事,均觉不枉此行,见那白船远去,都在揣测其中是何许人物,湖面上喧哗不绝,也算一桩盛事。

他们尚在怅然若失之际,那白船却已远离灯节湖面,漂入湖边僻静的芦苇荡中。船尾少女见左右再无船只游人,忙一把扯去头上发冠,撕去身上裙衫,摔在甲板上,纠起眉毛来闯入舱中,靠着火盆打起哆嗦来。

“真是冷。”她板着脸道,“若再叫我扮什么女子,即便是天大的案子,也只让小段一个人办吧。”

“哈哈,辛苦了。”周用从角落里步出,对他笑道,“可惜可惜,铁还三所扮的姑娘倒真有几分神采。若非如此,怎能惊动方白帝出来?”

正座上的段行洲让出座位于周用,赞道:“侍郎大人的武功着实高强,那名帖究竟是如何到了我的手中,我竟一点不知。”

周用笑道:“我虽是荫生出仕,但祖上都是沙场骁将,这一门隔空取物的功夫世代相传,真论及其中缘由,却不值一哂。不过小段你做戏的本事却也不小,看了方白帝的名帖,那一笑当真是高深莫测,连我也不知你打得什么主意。”

铁还三在一边听他们不遗余力地相互吹捧,冷冷道:“这有何难解?定是小段早将方白帝的名字忘得一干二净,那时见了名帖,顿时想了起来,如此正中下怀的好事,自然要美滋滋地笑上一笑。”

“嘿嘿。”段行洲挠着脑袋笑,又问周用道,“大人,既然已经结识了方白帝,我们何时才上水色山庄去?”

周用道:“欲速则不达,再等上两个月吧。”

三人正在说话,底舱突然奔上一人,对周用急道:“老爷,了不得!这船开始漏水了。”

这条白船是周用调出刑部秘藏的一份图纸依样而建,底舱设座十六个,由桨夫脚踏轮桨行舟,令行禁止都由上层船舱中的周用打铃调遣。故这船行得虽快,外人相望却只见铁还三一人摇橹,方有惊世骇俗之效。不过周用督造此船之际,时间紧迫,仅用了十日便完工,船体不牢靠也在情理之中。周用听报,忙道:“快!靠岸弃船!”段、铁二人连同周用心腹家丁十六人都裹了行李准备仓惶逃窜,还未及靠岸,便听甲板、船身各处都是吱吱哑哑响声不绝,最后轰然一声巨响,白船犹如捏碎的核桃顿时分崩离析,船上诸人无一幸免,都在这上元月华缥缈的寒夜,落在青池火色连天的水波中。

7

春日挽缰向青池里看时,会觉得那水波连着四周暖绿的群山,倒像是一地芳草;夏夜秋日里幽深无尽的青色寒潭,此时却让人不禁想跃入其中,一亲芳泽。段行洲已顾不得身上朝廷发给的华衣和自己的体面,脱了靴袜踩在水中,嘻笑不已。“小……”岸上的铁还三终于等得不耐烦了,本想直呼其名,想了想只得改口唤道,“小主人,赶路要紧,上岸来罢。”他甘作人婢,自然是万般委屈,这句话压低了声音,说得阴沉,段行洲这样没心没肺的人也不住一个寒噤,忙道:“好、好、好。这水也凉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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