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黛说什么？”铁还三问。
“拿我取笑……”段行洲道，“我这便回去等他，你接着伺候你那三姑娘吧。哈哈。”
最后的两声大笑绝非柯黛所发，铁还三冷然看了段行洲一眼。这时柯黛已拨转马头，不及打招呼，便从这两人身边一掠而过，带起的风把这两人的发鬓吹得散乱，铁还三抬手拢了拢头发。王迟远远看着他，有点呆了。
“我再告诉你一遍，不要打那三姑娘的主意。”段行洲忽道。
铁还三立起眉来扭头望着段行洲，段行洲忙指天画地，道：“是方白帝对王迟说的。”
“还说什么了？”铁还三放平了眉毛，也饶有兴趣地看着方白帝的面庞。
“你若再看她一眼，我就剜了你的眼睛出来。”段行洲说着打了个寒噤。
铁还三拍了拍鞍子，笑道：“无需再看我一眼，现在就把他的眼睛剜出来是正经。”
段行洲继续道：“那姑娘心狠手辣，只有我这样的歹毒之人配得上他。”
“啪。”铁还三知段行洲开始胡说八道，拿起马鞭柄儿就往段行洲脑袋上招呼。
段行洲抱着脑袋呼痛，忙不迭地躲开，催马在林中乱跑。他的马乃是驿站里换出来的，哪里是铁还三所乘桃花马的对手，那桃花马见追逐一匹驽马，也不是很有精神，跃个三两下，与段行洲的马并肩，就算交差。段行洲知道躲不开去，便拉住缰绳，叉开话头，对铁还三道：“你可见林中总有一骑黑马跟着么？”
“跟了好几天了。”铁还三不以为意，“那苏二小姐天天在左右张望，也难为她。”他说着从鞍囊中摸出两根铁蒺藜，交给段行洲看，“一个是昨日在我鞍子里发现的，一个是趁方白帝不在，朝我招呼的。”
段行洲不悦道：“这小姑娘不学好，怎么使上暗箭伤人的招数？”
铁还三却笑道：“这倒也好。今日到庄上的，当是一位要紧人物，方白帝却背着我们鬼鬼祟祟，定不想让我们见到，他怕我们起疑，今晚还会宴请我们。到时你便把这个铁蒺藜交给方白帝，让他查明是何人所为，我们未免猜忌，今晚暂不出门。也好给我个机会查探一番。”
“你要查探什么？”
“今日进庄的人就在柯黛院中落脚。我想去看看那是何许人也。不过柯黛武功高强，耳目聪慧，我只有趁人多的时候潜入她院中，眼看就是晚饭时，正是好时机。若待夜深人静，我定不得靠近了。”
段行洲道：“太险了。我看水色山庄强留我们住下，大约就是等这个人到来。我们迟早有见他的时候，何必急于一时？”
铁还三道：“这人既然有绝大的干系，我们更要在见他之前知晓些底细，若是知道我们真正身份的人，也好早作准备。”
段行洲知道铁还三所言“准备”二字，无外乎杀人灭口一个办法，人在虎穴，也只得由他。
33
两人计议已定，段行洲便在房中替铁还三打马虎眼，婉拒方白帝之邀，不曾赴宴。铁还三早早换了黑色的短小衣裳，自院子后墙一掠而出，向柯黛住处悄悄潜行。
柯黛所住的院子铁还三也曾路过，只是从未进去。他往日留意，知道柯黛后院的院墙连着一片竹林，他见开阔处无人走动，便俯身疾行至竹林里，倾听墙内并无人声，展臂攀住墙头，露出眼睛来向内观望。这后院并无水色山庄的人把守，一块空地晾晒着鲜红的辣椒，前面两间小屋，正向暮色里飘送着炊烟。
柯黛不惯中原饮食，从来都是在自己院中开设小灶，此时既然有人下厨，可见柯黛和那客人今晚定是在此处夜宴。铁还三找对了地方，心中一喜，忽见一个彩裙的使女走来，在那厨房外双手比划着，似乎在催促。那厨房里有人咿咿呀呀，不成语声地抱怨，听来都像哑巴。
有人在远处遥遥击掌，煞是清脆，那使女着了急，从腰中解下一条包着钢尖的皮鞭，啪啪抽地。厨房内一干人呀呀大叫，一会儿便有六个仆妇捧出菜肴来，随那使女低眉顺眼地向前院送去。这些仆妇看面貌都不似中原人，非聋即哑，又不识中原文字，若柯黛院中有些机密事，这些佣人倒省去了不少麻烦。
这一阵慌乱正是时候，铁还三借机跃在半空，足尖轻点墙头，掠至厨房顶上，直起身来，向前院打量。白日里开得恰到好处的鲜花在傍晚有些打不起精神，衬着一院的慵懒，此时的微风都带着靡靡之音，悠然在飞檐前盘旋，风铃细细地响着，好像着意地和唱。
那使女叩了门，里面是柯黛说了声“拿进来吧”，仆妇们低着头鱼贯而入。铁还三料现在席上安置菜肴之际，必然嘈杂，正是欺身而入的好时机，忙荡身前往柯黛屋子，轻悄落在房顶，正要寻地方藏身以便向内窥视，底下房门一开，仆妇丫头均退了出来，更有一个滚雷般的脚步声尾随其后。
“阿傩？”铁还三立即伏下身子，贴于瓦片之上，不敢有丝毫动弹。
阿傩走到天井中，四处观望，甚是戒备。铁还三心中叫苦不迭，现在已无退路，好在暮色已深，黑衣融在黑黝黝的山景中，还算方便躲藏，只得等阿傩离去，又盼他千万不要心血来潮跃到房顶上。
忽地叮叮咚咚清澈的斟酒声，原来柯黛的席面就在铁还三身下，屋内声音听得很是清楚。铁还三拿出最慢最轻柔的动作，小心翼翼地将耳朵更向瓦片凑了凑。
只听柯黛柔声道：“你还想我么？”
席上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接口道：“这是我的家，就算不想你，也须想着你的好菜好酒。”
铁还三仔细回想，觉得从未听过这把声音，却偏偏听来耳熟。疑惑间，柯黛又道：“你既想着这是你正经的家室，何必急着走呢，在这里住上一年半载又有何妨，谁有胆量来管你呢？”
那人叹了口气道：“对我猜忌的，何止我哥哥一人？还是太平些吧。终有一日我们无须分别。”
铁还三便在想他口中所说的哥哥，会不会指方白帝，而他与柯黛说话口气亲密，竟已说及离别相思，柯黛身为方白帝姬妾，岂不是明目张胆地在做不才之事？
柯黛又道：“若非那姓段的，我料你也不会往山庄中来。这两个人好不容易留住了，你打算什么时候见？”
那人道：“却也不忙。”
“不忙？”柯黛嗔道，“你不知道为了把这两人留住，我们日日陪他们山中水里地逛，一点正事都办不得，你还要我们等多久？”
那人笑道：“见了他们，我就回去啦。拖上几日，你我相处，不是更好么？”
“我倒是情愿这样快活。”柯黛扑地一笑，“只可怜咱们那位庄主爷还要与他们周旋。”
那人问：“你与那两人相处多日，以你之见，如此的殷勤可值得？”
柯黛沉默了一瞬，想来正在思索，然后道：“难说得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