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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皇神慧与大臣的宫闱爱恋:菊花台(61)

我回忆起来,这里是石头城靠山的一个寺庙。此塑像也有几百年的历史了。他们居然不放心到这种地步,把我关在这个清静地方?因为此处背山,没有窗口,也就不存在什么逃跑。

难道我是插翅难飞?又过了很久,我实在口渴饥饿。佛前的花朵早已枯萎,瓶中也没有水。也是,这半年不太平,谁还有心礼佛?我静静地盘腿坐下,忍耐是我唯一可做的。虽然黑暗,但当我安心下来,端详着释迦牟尼的脸庞,我却意外的清醒。

尘世纷杂,人心叵测。可佛的面容庄严秀丽,嘴角带着普度众生的祥和微笑。望着临死佛祖的造像,我仿佛也置身于莲花世界中,有了一种勇气。

我开始思考起和韦娘的见面。她的细微神态,每一个词语。她是不是还要告诉我什么呢?我忽然想起来那个荷包,韦娘从来不用荷包的呀。

难道?我翻出那个荷包来看,做工精细,却没有什么花纹。

对着油灯反复琢磨,果然,在内侧有一处线脚不太一样。我用力一拉,里面居然有个很小的口袋,装着一张叠起的纸。

我左顾右盼,看看四下确实无人,才小心地展开。这是一封信。可此刻我的手,却几乎拿不住信纸了。

我蜷缩在佛像下面,把信尽量拿得远一些。因为我哭了,我害怕眼泪会打湿上面的字迹。

我不会认错这个字迹,而且,这最前面的一行,分明写着:

慧慧爱妻……

第十二章 云月杂尘(1)

山壁有泉水落下,打击着石头,清冷地回响。我的眼泪也止不住地落下。

这是览的笔迹。油灯下面佛的影子给信纸蒙上了灰色的阴影。清雅端重的楷书尤其特殊,像是天国传来的梵音。

慧慧爱妻,览唯愿慧此生永无机会见此信。内外众人,韦娘最值信赖。其人忠谨,因而览今日将以此信托付韦娘,不逢危难绝不开启。

慧慧十四,淮王谋反。破城之日,其同党名册,慧慧与览付之一炬。然我隐瞒一事,此前慧慧探视鉴容之时,览已知悉。虽然心怀宽仁,但览不欲使慧慧处于未知险境。是以不得不预知其详。此名单中,有来历者,均在数年中或远调外省,或讽令致仕。尚存核心数人,名册中语焉不详,至今不得其解。览日夜忧患,甚至疑心家叔。王琪文人,成事不足。假使当日果真依附淮王,不过趋炎附势。而淮王身边,还有显贵暗流。若此人为武将,难保他日太平。由此览为慧慧早做安排。

自知大限将近,慧慧尚且稚嫩,难以放心,故以事宜托付王珏。事发遇险,兄长必鼎力相助。若兄长不存,尚有鉴容。昨日单独与容倾谈,鉴容骨鲠,览向来视同手足。水晶宫灯,血色芍药,记忆犹新。览非圣贤,也有拳拳私心,何尝不愿与慧慧白头偕老?只恨体弱无年。故慧慧母子得可信之人,我也可瞑目。

兄长与鉴容,均在览面前对天盟誓。事实莫测,万一孤立无援,也要坚强生存。王览幼年福薄,与母分离。慧慧八岁痛失双亲,登临天下,览时年不足二十。深宫之中,我俩相依为命。朝政错综,慧慧天真,览既为你之父母,又为你之臣子,常常心力交瘁。慧慧为人,过于率性。于览并非坏事,于国则并非幸事。但你为览至爱,实在不忍对面责难。然览坚信慧意志如刚,定可自处。

王览短短一生,大半心血倾注于慧慧一人。故慧慧活,览之付出并非为空。不然王览为何生,又为何死?人之相与,不过在缘分二字。览之命尽,则与慧慧缘尽。但希望永不随肉身泯灭。慧慧之希望,为国家之希望,苍生之希望。览神游天地,为你祈福。若慧慧生命常青,览自应含笑九泉。见字如面,千万珍重。”

纸张的空白处,有半透明的水渍。也不知是我现在的泪痕,还是览当年的泪痕。绝望处逢柳暗花明,出现览的书信,实在惹人感慨万千。想起他趁我不在的间隙,断断续续写完此信,心情是何等的悲怆!而最使我难过的是:今天我一个人被囚禁,倒也罢了。只是王览唯一骨血,我们的竹珈,陷于人手。我如果死去,将如何面对王览?

哭久了,口就更渴。说来也怪,心里反而真的安宁下来。王览说得对,我首先要活下去,才会有希望。在佛龛前面,我理了理头发,拉平了衣服,把信仍旧装在荷包里,贴着胸口放妥。我抱着双膝坐下,那山泉声不断,我又起了睡意,昏昏沉沉地睡去。

当我醒来的时候,发现有两个碗放在门口。碗里面放着一个馒头,另一个盛着菜汤。以前我很讲究吃食,但到了真正饥饿的时候,这馒头的白面里似乎也有值得咀嚼的清香。飘着几片菜叶的汤水,我也喝得一滴不剩。

吃了饭,我开始思考。既然左右没有人,也不用我说话。王珏在何处呢?鉴容又在哪里?那天韦娘来送我,是知道我要被送到了石头城吗?他们把我关押在这秘密的地方,石头城的一万名官兵绝对不会都知道。不然不是很容易就走漏了风声?

佛前的香炉里面有残余的香灰。我用手指点了些灰,在地面上划了一条线,这是第一天。这样的日子不管有多久,我都要活下去。

地面的灰痕划到第七天的时候,还是没有见到任何转机。每天,都有个残疾的老卒前来送饭。这个老卒的双目,想是多年前早已叫人剜去。每次打开门,他蹒跚着进来收了碗,再摸索着走出去。外面的脚步声很重,但我也从来没有见到过其他人。

我一生之中,从来没有这般苦捱。回想自己在襁褓中就备受宠爱,当日奢丽吴宫中金银珠宝都被我视作泥土一般。到今天,却连一件换洗的衣服都没有。我尽量不去想,但一想到自己身上的积垢,就如同虱子附体一样痒得慌。

这一日,我身上意外地流血了。躲到大佛背后一瞧,外衣里面穿的丝织衬里血迹斑斑。我心里陡然一惊,怕是孩子保不住了吧?肚子也并不觉得酸疼不适,可血还是淋漓不止。固然今日这里没有人再把我当成皇帝,我也总是一个女人啊。女人最宝贵的东西只有两件:辨别善恶的能力和羞耻之心。我的窘迫,难以启齿。更可怕的是,这个孩子也要失去了……如果叫来大夫,胎儿恐怕难以保全,如果听之任之,胎儿还是难以保全。我进退两难,又唯恐伤到胎气,越发连动都懒得动,蜷缩成一团,扯下佛龛前面的杏黄色帐幔裹在身上。

不远处的墙壁,有一只红色蜘蛛在吃力地爬行。我心想,如果蜘蛛爬过高处的黄色污浊,我就还可以支撑。我呆若木鸡地望着,蜘蛛爬到中途,就折回下面。我正感灰心,一缕阳光照进,蜘蛛又向着光明处前行。一,二,三,就要爬到了!我莫名兴奋起来。

我只是忘了一件事,既然有了阳光,光线的来源必有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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