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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宫·甄嬛传(737)+番外

颐宁宫前悬挂的数十盏巨大宫灯早就叫雨水浇熄了大半,仅剩的几盏也只如黄豆班大小,在风雨里飘摇不定。雨夜中的颐宁宫如一只沉默傲立的兽,黑森森的阴沉。四面都是黑漆漆的,只闻风雨之声,吹得人摇摇欲坠。

忽听得宫门起钥的声音,“嘎吱”一声沉闷厚重的巨响,宫门已豁然大开。宫人举了明黄大伞箭步如飞鱼贯而出,手中的羊角灯照得地面霍霍发亮。槿汐姑姑扶着母后一路疾步出来,母后显然是在梦中被人唤醒的,鬓发微松,寝衣也没换,只披了一件披风在身,双眸精光炯炯直视着我,声音一如平常:“雪魄。告诉母后,你在做什么?”

“母后,持逸走了。”

母后看着我,平心静气道:“他是自己走的。”母后徐徐柔和道:“他已经走了,你还不死心么?”

“母后。”我屈膝跪在冰冷坚硬的玉阶上,平静如波澜不兴的水面:“儿臣愿自请出家。为父皇亡灵祝祷,为大周国运祝祷。”

“芊羽。”母后的语气透出难以抑制的震惊与森冷,“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暴雨哗哗如柱,直直的从天际冲下来,倾注在身上一下一下粗重的如同在经受鞭笞。胸口堵的似闷住了一口气,气息难透。身体里焚烧着一把熊熊不可熄灭的烈火,火舌卷过之处有灼烈的燥热和痛楚。和冰冷的雨水一激荡,全身的毛孔如闭塞了一般难受。脑袋重得像被压了千钧巨石沉得抬不起来,可是意志清明如镜,极力昂首看着母后,一字一顿道:“儿臣不孝,但是儿臣心意已决。万望母后成全。”

母后沉默片刻,满身满脸的雨水纵横,眉目间瞧不出是什么神色。“啪”一个耳光重重落在我颊上。羊角灯照映的母后脸色雪白,双手微微颤抖。母后盛怒之下,气息激荡得胸口起伏不定,厉声道:“好!好!哀家当年被迫离宫出家,如今生下的女儿竟自己要去做姑子!这不是因果业数是什么?!”

槿汐姑姑慌忙去抚母后的胸口,力劝道:“太后息怒,保重凤体要紧。”转头向我道:“帝姬快快认错吧。莫要气坏了太后。”

脸颊上火辣辣的疼,嘴角似有温热的液体流出。自幼母后便钟爱我,素日连一句重话也不肯说,更不用说要动我一个指头,如今……雨水贴着额头的碎发迷到眼睛里,又流到鼻尖,不小心吸进去鼻子酸楚的发痛。我静静的伏下身子,额头重重的叩在同样光滑明亮的玉阶上,冰冷没有温度的触感让我想起了持逸的嘴唇。持逸,心底翻涌出不可遏制的疼痛,头皮一层层发怵。蓦地身子一软,再支持不住向旁边歪去。“求母后成全。”这是我在昏迷前吐出的最后的话语。

是年十月,宫中的旨意就、下来,“雪魄帝姬,性安虚白,神融皎昧,便令出宫, 为太祖追福,宜于京城右嵯峨峰安置,仍以来年正月令帝姬入佛。”

正月大雪飞舞,一顶小轿带着我上了嵯峨峰顶一座新建的寺庙,那是专供我修行的地方。那一天的雪真大呵,这天地间皆是白茫茫的雪花,披靡山野,无尽的天与地,雪白的,融尽了一切悲欢聚散。

我知道,母后是伤透了心,而我何尝不是,持逸亦如此。

或许,我们都需要解脱,却又挣不脱。

我茕茕孑立于嵯峨峰顶,手中紧紧握着那个装着他头发的香囊,如今,里面也有我的头发了。

不知道这样,算不算是结发。

风雪扑上我的脸颊,忽然想起那一日,初夏的时节,我第一次见到持逸,那个男子就那样背对着我遗世独立在徐徐山风中洞开的寺门前,为我打开情爱的大门。

我的人生,从此为他全盘改变。

我出家后的第二年,皇后谢润生下了一位皇子。

帝位有继,于母后和皇兄,都是安慰的。

至于楼归远,听说皇兄指了我的另一位皇姊和睦帝姬封为和睦公主下降给她,食邑妆奁同皇后所出的嫡亲帝姬一般,以示厚爱与补偿。婚后夫妻和睦,其乐融融。这很好,楼归远所需的不过是位公主,至于哪一位,只要荣宠不变,他是不会真心介意的。而我,也不必对他有所亏欠。

嵯峨峰顶的月亮升起又落下,树叶绿了又黄了,我快不记得这样的变化已经有几回了。

持逸,我不知道你去了哪里,也不知道云游四海的你是否真的已经忘记了我。只是,我已经开始习惯这样的生活,青灯古佛之畔,在嵯峨峰顶眺望你曾经参禅修行的清凉寺。持逸,我知道,即使我身在佛门,日日诵经,也断不了对你的思念,断不了我们曾经短暂的几乎没有交集的回忆。万丈红尘,我始终没有彻底离开。可是,当每日晨夕的清风遥遥吹来清凉寺的暮鼓晨钟的悠鸣时,我是想念你的,这样就很好……(完)

后宫·密嫔小传

寿康宫营建得富丽堂皇,绚烂的彩绘琉璃在阳光下飞逸流彩,宛若流波。

紫禁城的宫殿里,寿康宫是数得着的华丽的,里面住着除了太后之外的先帝的所有嫔妃。不,现在应该是太妃了。说穿了——也就是一群老女人住的“寡妇院”。

太阳真好,晒得我有点头昏。窗外春风里吹进来的花也香甜得很,平白让这座华丽而死寂的宫殿多了点生气。

那花的甜味,像极了我故乡苏州的那些花儿朵儿的气味。甜美的,还有青苗清爽的气息,让人直欲醉去。

那时候,娘唤我“离儿——”

我现在,人人都尊敬的称呼我“密太妃——”

密太妃,新帝又尊我为顺懿密太妃,这便是我现在的名字。

我真的快记不得了,我还有个名字,叫“离儿”。仿佛,很久以前,圣祖皇帝也这样叫过我。

我第一次见到圣祖皇帝的时候,是康熙二十八年。我十七岁。

那一天的太阳也和今天一样好,明光灿烂。天空是水嫩嫩的蓝色,有点透明,白云轻薄似棉絮般一络一络卷在空中。风里有桃花明媚的香气,用力一吸,仿佛连肺腑里也能浸润了。

那一天原本是很无聊的。爹爹为了圣上南巡的事早早候在了苏州知府衙门。我一个人在府中陪着娘做绣活,娘在绣一对鸾凤齐飞的图案,只差了一对眼睛还没绣完。娘笑道:“等这对眼睛绣完了,就给我离儿做成被面,留着做嫁妆。”

我怔一怔,骤然想起表哥的眼睛,心中“扑”地温软下来,脸色如红霞漫天。

忽然二夫人走了进来,笑容满面道:“请大小姐走一趟吧。老爷请你去知府衙门呢。”

我疑惑地抬头,问:“烦问姨娘,爹爹叫我去做什么?”

娘也有些惶惑:“知府衙门是男人待的地方……”

二夫人笑道:“三妹和离姑娘担心什么呢?老爷说各州府老爷们的小姐都在知府衙门后院里聚会,咱们姑娘不去了可不好。可不,轿子就在外头等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