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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宫·甄嬛传(734)+番外

我只是不懂,不懂,多少的前尘往事,淹没在大周的风烟晓雾之中,我俱不知晓,我不懂得的事情太多太多了。一如母后所说,怎能爱着一个人而去做另一个人的妻子,和他同床共枕,生儿育女。

我只深深的觉得,母后的说法,是错误的,不近人情的。

我霍地站起,骤然拂袖而去。

临近八月十五,我愈加急怒,急怒之下也是无计可施。

母后已经下令,通明殿从即日起要为雪魄帝姬出降祈福,要沐浴斋戒,轻易不可出殿。而看守芳菲殿的侍卫也突然增加了不少,美名其曰“帝姬即将出降,需得加强宫中禁卫”,如此,我和持逸想再见一面,也是难于上青天了。

萧萧的雨连绵落了三五日也不见有放晴的迹象。一层秋雨一层凉,暑热的尾声也渐渐消弭在秋雨的缠绵萧索里了。

仿佛只是一个夜晚,青郁葱茏的梧桐树叶就有枯黄的痕迹,细细一脉,似心上一缕不能弥合的伤口。

我与母后,终究是隔阂了。

连着几日,我都不去向母后请安,对于母后的探视,也只作不知。

我知道,我是任性的,可是母后的话,深深地刺激了我。我看到她如常般美好宁静的深情,忽然觉得陌生而疏离。

如是,母后也只远远看我一眼,不再敢和我说话。

我急于想见持逸,急不可待。这种心情无计可施,亦无法言说,只逼迫得自己内心如焚、坐卧不宁。

我想念这个男人,十分,非常。

我想要他带我走。

因为我无法做到,爱着一个人,却与另一个人同床共枕,以夫妻相称。

八月初三那一日,我去泉露池中沐浴。照例的侍从宫女一大群,浩浩荡荡往泉露宫中去,我只扶着串珠的手,紧抿着嘴默默行走。串珠的手,有点冒冷汗,涔涔的黏腻。我无声望她一眼,她只垂着头。我轻声安慰她,“别害怕。”

她用力点一点头,“奴婢不害怕。”

半个时辰后,我穿着串珠的衣裳从后角门转出来。雨下得有点稀疏,涟涟的,像女人的眼泪成珠。我撑着伞,疾步行走。

持逸则由芷儿引了在昭宪太后的旧佛堂前等着。那里人烟荒芜,早已荒废了许久,自然是不会有人察觉的。而串珠,则代替我在池中沐浴。

见到他那一刻,我几乎是飞扑入他怀中的。

伞落在了地上。

一层又一层微雨随风飘落,我只是浑然未觉,他身上的温度驱逐了初秋的一缕微薄的寒气。我瞬间觉得安心,一颗扑腾不定的心有了着落的地方。

他很快推开我,动作坚定而有力。我抬头,湿润的空气与蒙胧的水雾在温柔的夜色里拂面而来。他迅速退开几步,离我有些远。蒙昧的夜色下,他的眉梢与光洁的额头上已萦着许多细细的透明的水珠,水痕滑过他的脸庞,似秋露凝光。

他这样美好,可是神情这样冷寂而疏远。

我轻轻唤他,“持逸。”

他温和地答了一声,倏忽又变了脸色,更退开几步,漠然道:“请帝姬不要再与小僧相见。”

似乎有冰凉的雨水灌入天灵盖,一缝一缝地漏进冷意。几乎不能相信,“持逸……你说什么?”

“帝姬”,他的神色有些沉痛,“小僧不该到宫里来,也不该再和你相见。帝姬即将下降,夫婿英朗,关爱帝姬,来日必成佳话。帝姬身有所属,小僧决不应再惹你烦恼伤心。一切都是小僧的罪过。帝姬是金枝玉叶之身,太后和皇上的掌上明珠。小僧不过是个区区微不足道的僧人浮屠。只盼帝姬从此将小僧永远忘记了罢。”

我听他一口一个帝姬,胸腔中又是伤心又是气愤。只愣愣说不出话来,一时恨极,扑向他肩头,用力咬了一口,只咬得牙关发酸,口中骤然闻到了血腥气,心中更是心疼不忍,忙松了口去检验他被我咬出来的伤口。

两排牙印咬得极深,入口处鲜血淋漓。我又是悲愤又是难过,更是心疼不已,忙用手绢为他按住伤口。

持逸皱眉道:“你是恨煞了我么?咬得这样深。”他挣开我的手,缓缓道:“帝姬已经泄恨,若还不够,便杀了小僧罢。小僧无端招惹帝姬,作孽已多。”

我气得发怔,再忍不住呜咽着哭了起来,大哭道:“谁要杀你,明明是你来一刀一刀杀我的心,人人要我和楼归远恩爱,你也来说这样的话么,我可真真白认得了你。你明明晓得我最想和谁在一起,还拿这样的话红口白舌的来咒我,你存心要咒死我才算么?!”

持逸被我连珠串地说得发怔,只愣愣地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眼中脸上变幻莫定,一时有情一时又似无情。片刻,硬生生转开了脸去,道:“小僧并没有什么好,帝姬还是忘记了我罢了。我们从不应该记得彼此的。”

我听这话,一如刀割剜心一般,顿足道:“你好!你好!你要忘记,我偏要你记得。我就要咬你这一口,叫你别忘了,周芊羽就是喜欢你的,你也喜欢她!”他背对着我,我看不清他的神色,依旧道:“我自然也不肯忘记你,若有一日忘了,便叫我天诛地灭,不得超生就是!”

持逸一急,大是不忍,道:“帝姬身份尊贵,何苦拿自己做这样的毒誓。”

雨水浇落,浇灭了新开的几树桂花,那香气胶凝在一起,似穿肠毒药一般,从口鼻中钻进去。

我转身再不肯看他,强忍着哭意,生冷道:“我发的毒誓,与你又有什么相干。你自去做你的和尚,我去嫁我的楼归远。只是我喜欢你是我自己的事情,谁也不用来管!”

没有星光的夜晚,那么黑,那么暗,雨水落下的声音似有什么东西在持续碎裂。我的声音如破碎了一般清冷,“人人都可以劝我去嫁给一个我不喜欢的人和他做一世夫妻。可是持逸,唯独你不可以。”

锦瑟年华谁与度,莫问情归处。

蓦然间想起这句诗,惟觉满心满肺的伤感。

我只身离去。

两日后,我开始高热,不停地呓语。没人知道我见过持逸,只以为我在沐浴时受了风寒。

我忽梦忽醒,人总是蒙昧的。

依稀恍惚中,是母后握着我的手哀哀的哭泣;是皇兄和皇后焦急守候的身影。

然而是谁的眼睛呢?

那双眼睛一直这样瞧着我,心疼而悲悯,仿佛是看不够的样子,专注凝望着不肯移开,像是永世也不能再见我一般。目光温和得似能洇出水来,是泉露宫里珠汤那样的水,有微蓝的星芒璀璨流转,更有刀锋样的决绝,似乎要把我牢牢刻在他双眸之中。

是谁的眼睛,我几时见过的呢,这样熟悉。

我迷茫着睁开眼睛来,头疼欲裂,视线也有些模糊。天旋地转一般望出来,持逸——竟然是持逸,我一定是烧糊涂了,我一定是在做梦。

我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有两滴滚热的液体,灼烧着落在了我的额头,远远地听见母后的叹息——“你不是一个好和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