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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宫·甄嬛传(523)+番外

他说:“你我之间,何需这样客气。”他的手指轻轻搭在我的手腕,我在一沉一浮的脉息上感受他指尖微微温热的粗糙与沉稳。烛火被初秋的凉意侵染,一跳一跳有些闪烁。

良久,温实初低低叹息一句,抬起的眼眸沾染上无可褪去的忧伤与无奈,“我相信卫临已经尽力了。从你的脉相上看,卫临一早就察觉你的胎气比常人虚弱,所以一直用黄芪、白术等温厚补药为你补养身体。只可惜……”

“只可惜什么?”我追问。

“嬛儿你刚刚有孕后便心气躁动,五内郁结,恐怕深受某些人与事的滋扰,以致胎像不安。再往深里说,你怀孕之时,当年产下双生子时的虚亏尚未完全补回来,说实话并非怀孕的好时机。所以即便有卫临尽心补救,以大量温补之药续力养胎,但容我说句实话,我与卫临都已经回天无力,只能养得住龙胎多久是多久。”

心似一块被冻结的冰,倏然裂出崩碎的裂痕,再无从弥合。仿佛有无数针尖从五脏六腑中深深刺入,我不自觉地伸手紧紧抱住肚腹,感受着身体里无比微弱的胎动,凄然流下泪来。

他不忍,温然道:“嬛儿,自己身子要紧。”

我死死忍住指尖的颤抖,轻轻道:“你告诉我一句实话,这孩子还能保得住多久?”

他沉吟片刻,答我:“你已经怀胎四月,这个孩子,即便我与卫临拼尽一身医术也不能保他超过五个月,否则孩子即便生下来也是个死胎,只怕连你也要深受其害,性命不保。”

“五个月?那么我们母子情分岂非只剩下一个月了?”

“是。”温实初满目悯色,温言劝慰,“你还年轻,嬛儿。以后还会有孩子的,不要过于伤心。”

茜纱窗下翠色竹影沉沉,有夜风肆意穿行而过,满院花树被风携过,轻触声激荡如雨。世事身不由己,我伤心又能如何呢?颊边泪痕渐干,若非依旧有绷涩的触觉,谁能看得出我曾泪流满面?我伸手,极力拭去泪痕留下的苦涩触觉,沉声道:“这件事,不许对任何人说,连玉隐和玉娆也不可以。你和卫临只需尽力保住这个孩子,能保多久便是多久。”

他默然颔首,“在不伤害你身体的前提下,我一定会尽力做到。”

我点点头,“我乏了,不想再送你,你自己出去小心。”

温实初悲悯地看着我,只身离去。

次日玄凌来看我时我正在喝槿汐炖了许久的燕窝薏米甜汤,绵甜的滋味让郁结的心胸稍稍得以纾解。玄凌怜惜地抚摸我的面颊,“朕忙于政务,怎么两日不见,嬛嬛你便这样憔悴。”

“回禀皇上,”温实初自殿外踏进,手中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笑着道:“皇上无须多虑,娘娘腹中胎儿一切安好。”

我拉着玄凌的手按在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上,“臣妾憔悴都是被这个调皮鬼儿折腾的,皇上不知道,昨夜他在臣妾的肚子里闹腾了一夜,臣妾都不得好睡。”

玄凌喜孜孜地把脸贴在我的腹部,“这个孩子这样好动活泼,必定是个身子强健的皇子。”

他以温柔而爱护的姿势伏着,隔着我的肚子和孩子说着话,“你好好安分些,再过六个月便能见到父皇和母妃了,现在这样闹,你母妃也被你闹得没了力气。等你出世了,父皇一定天天陪着你玩,比陪你几个皇兄都多,好不好?”

我趁他不注意,轻轻别过脸去,悄悄是去眼角的泪珠。温实初见机道:“皇上,娘娘该服安胎药了。”

玄凌笑道:“难得你肯来照顾淑妃这一胎,朕也放心了。方才朕看你在这里还唬了一跳,还以为淑妃的胎有什么不妥当。”

温实初笑道:“正是因为小皇子太强健了,微臣才不能不来,否则娘娘从此便不必安睡了。”

玄凌接过他手中乌黑的汤药,一勺一勺小心喂到我唇边,柔声叮嘱了许多。我婉转求恳道:“臣妾有孕后便少走动,太医也叫精心养着,实在闷得慌。”

玄凌笑道:“这有什么难的,如果朕没有空闲,你大可请德妃她们多来陪你。即便你要请皇后,朕也让她来就是了。”

我笑着睨他一眼,“皇后是什么身份,怎能臣妾一请就来?皇上说笑也太轻易了。”

玄凌为我仔细拭去嘴角药汁,“只要你喜欢,没有什么不可以。”

十月秋风渐起的时候,我下腹的坠胀感愈加严重。为了掩饰我的虚弱气色,槿汐每日必须得花上两三个时辰为我妆饰容颜,才能显现出太医一贯所言的“身子强健,胎气无恙”。

这一日金风送爽,恰巧西越进贡来一枝三十余尺高的珊瑚,玄凌高兴之下便送到了柔仪殿给我把玩。我也不觉纳罕,“宫中珊瑚并不稀罕,但大多是五六尺高的,十尺以上已经罕见,何况是这样高大完整的珊瑚呢。”

玄凌很是得意,“正因为罕见,所以想来想去只有放在你的柔仪殿最合适,与朕的布置相得益彰。否则放谁的宫里都是突兀了。”

我笑吟吟依着他,“这样好的珊瑚臣妾一个人观赏也可惜了。宫中妃嫔闻得有这样的稀罕物儿,只怕都很想看呢。”

他吻一吻我冰凉的额头,笑道:“朕知道你喜欢热闹,不如请合宫嫔妃一同来柔仪殿观赏。”

我抚摸着赤色珊瑚流光溢彩的枝桠,叹气道:“好好一桩事便给皇上弄得不好了,若臣妾广发邀请,旁人兴许要揣度臣妾恃宠生骄,借了皇上的恩典炫耀呢,反倒叫人说闲话。而且皇后如今不爱出门,旁人请她她都要推托的,若皇后不来呢,终究也是不合适。”我摆手道:“算了算了,何必为臣妾的兴致生出许多不圆满来。”

玄凌怕我生气,忙拥过我道:“你若喜欢,朕请她们来就是,朕在这里,皇后必定也会来,便再无不妥了。”

我笑,一壁也轻轻叹息,“要皇上费心了。”我伸出双手环住他的脖子,指尖殷红的蔻丹如一簇簇跳跃的火苗,即便闭上眼,那抹殷红亦闪烁在眼前,无可逃避。

三日后暮色深沉之时,玄凌在柔仪殿大宴后妃,同赏珊瑚。皇后之下,这两年来颇有宠幸的嫔妃一一到场,连被玄凌要求静心思过的荣嫔也精心打扮,着了一身清新的粉蓝团绣烟霞紫芍药宫装前来。

我是东道主,自然也是盛装出席。一袭瑶红色攒心海棠吉服深浅重叠,月白“蝶舞双菊”抹胸,底下桃红底色繁复华丽的蹙金线长摆凤尾裙拖曳于地,灿色宛若眼前无数女子艳丽笑靥。远山眉仿似水墨轻烟画意盎然,衬得星子瞳仁明亮如醉,眉心中一点金箔剪成的金菊花钿上缀着赤红宝石更是闪耀夺目,映着两腮的磨夷花胭脂扑成鲜妍的“桃花妆”,宛若春日桃花一瓣一瓣盛开在面上,如此盛装打扮,再也无人可看出我妆容底下的虚弱失色。

庭院中秋菊深浅丛丛,开在宫灯如星里晕染开无限春色,火红、粉白、淡黄、橙橘、瑰紫,各擅其美。柔仪殿外青松与红枫交映成辉,苍翠与嫣红交错林立,似一卷斑斓锦缎华丽铺陈,无比壮美,比之春花烂漫的景色更加动人心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