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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宫·甄嬛传(487)+番外

许太医满手鲜红血腥,犹有血珠从指尖滴答坠落,他满头大汗,语气里已带了哭音,“皇上醒来时娘娘就成了这个样子,皇上身上也是血,此刻已去偏殿更衣了。只是身上眼见折服场景,受惊不小!”

我问:“郦妃呢?”

许太医一指满床血污,道:“娘娘出了这么多血,孩子铁定保不住了,孕中不可有剧烈房事,娘娘与皇上怎能情不自禁!何况娘娘……”他闭口没有再说,赶忙去救治郦妃。

我回头,金丝檀木小圆桌上犹有几碟未吃完的精致菜肴,白玉高足杯中残余一些琥珀色的桂花酒,而另一杯中只是些蜜水。圆桌一侧的五彩冰梅蝶纹瓷瓶中供着几束狐尾百合,那花开足一天已有些残了,雪白的花瓣上有几道暗黄的迹子,许是为了保持花卉的新鲜,上面犹有洒过水珠的痕迹,沾了一点半点粉红的花粉残罗在花瓣与叶尖。我我皱了皱眉,叹息道:“花残了,人要损了,郦妃醒来要看见这残花岂不伤心,去丢了吧。”

我急忙赶到景春殿偏殿,皇后已在那里守着玄凌。想是深夜赶来,皇后一向整齐的鬓角有些毛躁,玄凌披了一件明黄四海云龙披风坐着,手里捧着一晚热茶,脸色腊黄。

皇后见我与德妃同至,不禁问道:“去看过郦妃了么?太医怎么说?”

德妃与我对视一眼,为难道:“人还在昏迷中,太医说孩子肯定是保不住了。”

皇后没有太多的惊讶,只是惋惜,“好好的怎会如此?”

玄凌的脸有一半落在烛火的阴影中,恻然道:“是朕不好,都说朕……孩子没有了。”

他的眼神暗淡如天际零碎的星,又似鱼眼般灰败无神,他嘴唇有些轻颤,指尖伸出向我,“嬛嬛,嬛嬛,朕又没有了一个孩子,朕以为过去了那么多年,你与燕宜都为朕生下了孩子,蕴蓉生下了,眉庄生下了,朕以为上天已经原谅朕了。可是……可是,容儿是因为朕才没有孩子。都是朕……是朕亲自……”他痛苦地抓住自己的头发,无力地垂下脸去。

我比皇后更快一步接近玄凌,将他痛苦的面庞拢在怀中,柔声安慰道:“没有事,没有事,皇上,皇上帝姬已经平安出生那么多,怎还会是上天不肯原谅皇上?今日之事或许只是个意外而已。”

“不是意外……”他凄然摇头,絮絮诉说,“朕不该与容儿那么晚了还喝酒,朕喝了些酒,又是与她独处,朕明知她……”

德妃见玄凌如此,不免焦灼,劝道:“其实郦妃有身孕已经五个月,太医又一向说她胎象安稳,即便……”她脸上一红,婉转道:“想来也该无妨。”

皇后亦不由面红,温婉道:“皇上虽然喜爱郦妃,只是郦妃有孕,确该稍稍克制自身。”

玄凌摇头,面有愧色,“朕也知道。只是朕与郦妃独处时每每总有情不自禁,前几次因记挂她有孕皆无事,今日许是喝了酒的缘故……”他脸上渐渐露出几分惊痛,“朕睡到半夜醒来时觉得身边湿透,一摸之下竟全是血,容儿已经痛晕过去。”

德妃念及方才所见场景,不由再度掩面,拉住要去看望郦妃的皇后,“皇后不能去。郦妃那里……满床鲜血,实在可怖。”正分说间,却见孙姑姑排众而进,问了两声后道:“太后已被惊动,皇上此刻心绪未平,还请皇上去太后宫中暂歇歇息。郦妃之事自有太医照顾。”她看着玄凌,婉转的口气中有几分肃然,“太后说郦妃娘娘再要紧也要紧不过朝政,皇上自该分出轻重,不要误了明日早朝。”说罢唤过李长,同扶玄凌至颐宁宫去。

安郦容失去的不仅是一个已经成形的五个月大的男婴,更是永久的生育能力。她知道这个消息时并没有嚎啕痛苦。

彼时花影疏斜,第一抹秋光已经停住在景春殿杨柳树梢,任窗外光影在幽深的眸中明灭回转,她面上没有一丝驿动的情绪,只是双手紧紧抓着锦被。这一次小产大大损伤了她的健康,真个人瘦弱得不盈一握,面色如鬼凄白,整个人便似春风中的一片飘絮,孤弱无依。

我听得太医如此向她禀告,便停驻在镂花隔窗之外,没有再进去。她伸出枯藤般的细手缓缓合上低垂的帐幔,在转身的瞬间,她似乎看清了窗外之人是我。

太医已经退出,内殿中空无一人,她轻轻道:“我乏了,困得很,不劳姐姐进来看望了。”

廊下朱栏雕砌,从枝叶的缝隙间百转千回淡落下的阳光有陈旧的金灰颜色,沉沉的,有积古的幽暗。我淡淡一笑,心中无尽的怨毒化作唇边一缕淡薄的轻笑,“也好。我只来告诉妹妹一个好消息:太医来回禀,我哥哥的神智逐渐清晰,从前许多事都能记得了。”我停一停,“同为故人,妹妹一定也很高兴。”

“是么?”她的身子一震,似落石入水惊起的波澜壮阔,然而只是那么一瞬,她枯瘦的背影再度回复平静,以平淡的口吻道:“恭喜。”

我平静的看着她掩藏在纱幔后朦胧的背影,静静道:“自然是喜,只是也会叫人怕。”

“是么?姐姐若认为怕的人是我,恐怕是要叫姐姐失望了。”

我牵过壁上一脉被秋阳晒得干枯的爬山虎藤蔓,道:“妹妹集皇上三千宠爱于一身,妹妹怎么会怕?”我微笑,“妹妹刚失了孩子身子不好,好好歇下吧。”

“姐姐”,她以无限的空洞和干涩的声音挽住我缓缓离去的脚步,“和你拥有那么多相比,我又失去了一样东西。我有什么好怕?和你相比,我原本什么都没有。”帐幔轻晃,似湖波轻缓的涟漪,她寂寂无声地躺下,似沉没于波心,再没有回顾于我。

这一个消息对于玄凌来说不啻于一个沉重的打击,哪怕他命皇后调制过堕胎药,哪怕他命人调制过欢宜香,哪怕他曾有许多个孩子在母胎中失去了生命,但没有一样比他亲自用自己的身体使一个孩子断送生命更可怕!

在那几日里,他对我说的更多的话便是,“嬛嬛,朕忘不了朕醒来时满床鲜血,这个孩子,是朕害死的……”他说这话时,握着茶杯的手轻轻发颤,那样温热的茶水一滴一滴从指缝间漏下,逐渐变得冰凉。我无言以对,只能长久地抱住他。

他的愧疚让他无颜去面对郦容;他的愧疚让他予以郦容丰厚的赏赐,并且打算听从皇后的意见,予以她从一品夫人之位,许她与胡蕴蓉并列的荣耀;他的愧疚让他在朝政之余的时间里变得自责和彷徨,难以自解,也让后宫妃嫔心事重重。

为宽太后之心,有子女的妃嫔常带了孩子承欢于太后膝下,尤以欣妃与庄敏夫人为最。那日上午秋风渐起,身体稍见好转的我特意带了润儿去向太后请安。太后的容色稍稍有些倦怠,很显然,为了鹂容小产一事,她也大伤脑筋,虽然她并不看重鹂容,也未必十分重视她的孩子,但是玄凌,是她唯一的儿子,她不得不为他的自责而忧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