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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宫·甄嬛传(234)+番外

玄清拊掌而笑,“清只以为娘子所以的性子都已被佛经软化,却不曾想还有如此一面。娘子此番所言,却无半点出家人的风味了。”

我脸上微微一红,很快笑道:“虽说耳濡目染,然而我到底研习佛经不过一年多罢了,种种精深博大处总还不能领悟,所言所行叫王爷笑话了。”

这般偶尔闲谈几句,他并不说任何男女私情之语,倒叫我因小像而生的一点忐忑心思缓缓放落了下去。

除了每两月送来胧月的一幅画像,其余时刻,他多与我这般谈论佛法或是诗词,偶尔无话,只一同坐看云起时。或者,他得了什么好书,也送一本来给我。若不方便相见的时候,便让阿晋趁浣碧出去时给她再转交于我。甘露寺中的岁月总是枯燥而寂寞的。除了经文与劳作,几乎没有别的乐趣,而与他的闲谈,让我在枯寂里还记得一点诗词的情怀,也算偷得浮生的一点乐趣。

在甘露寺的日子里,我的心中纠结着沉重的绝望与怨愤,纠缠着往事或明丽或刻毒的破碎踪迹一重一重迫上心尖。我总是极力挣扎着想要遗忘,却总在夜深人静、风过呜咽如泣时,如刻漏一般一滴一滴重重砸在我心上,和着时光的印记一同残忍而决绝地碾过。如雪地车痕,分外清晰。

这般自苦而不能挣脱,这般反复挣扎而精疲力竭,然而在他面前却可以这样平静,平静如秋日被阳光照耀的湖水。

浣碧时时不放心我与玄清独处,只怕又有类似当时温实初一般的闲话,便一味跟了来,却见我与他不过闲话,便也远远守在一旁,和阿晋玩笑几句。

如此,也便只是淡淡来往,君子之交。

直到很多天之后,他没有来,经过甘露寺下的长河时,闻得鸟鸣啾啾,拂上脸庞的风已经带上了春夏之交时那种独有的温软和沉醉,和着草木成熟的甘甜和热络。

我忽然意识到:玄清已经两月没有来过了。只余河水依旧静静蜿蜒,阿奴照例是唱着那一首她常常唱的曲子。

小妹子待情郎呀——恩情深,你莫负了妹子——一段情,你见了她面时——要待她好,你不见她面时——天天要十七八遍挂在心!

阿奴的歌声嘹亮而欢快,总是这样欢天喜地地唱着。

我有时不解,便问她:“阿奴,你晓得这歌里的意思么?”

阿奴笑得灿烂:“自然知道。”

我笑着叹息,“这歌是唱男女之情的,你虽然知道,却一点没唱出那种情意来。”

阿奴昂头不以为然,只绞着自己的麻花辫子,笑盈盈道:“知道又怎样,唱不出来又怎样?这世间明明知道而做不到的事情多着呢。何况我又没有心上人,唱不出男女之情又有什么稀奇。”

我依旧听她欢天喜地地唱着情歌,心头忽然生出寥落而阔大的寂寞。而身边,浣碧亦叹息:“王爷久久不来,连听个说话的人也没有了。”她的语调,亦是寂寞的。

第十三章 绝代有佳人

甘露寺一带渐渐走得熟悉了,日夕要拾柴火时,也渐渐走得远些。

有时候静白皱着眉头打发我,“别总是偷懒懒怠走路,还是从前的金枝玉叶么?走远点拾柴火去。”

于是凌云峰或者甘露峰的后山,我也渐渐涉足了。

唯有建筑着玄清所住的清凉台别院的缥缈峰,我是断断不去的。并不是为了别的什么缘故,只是有时候登高远眺,远远看见清凉台的白墙高瓦,便觉得有一点奇异的安宁,只觉得这样远远看着就好。若真要靠近,心里却是隐隐害怕的。

那一日到甘露峰的后山,树多路窄,丛林茂密,加之野花芬芳点缀碧草其间,我一时贪看不已,便往从前没去过的深林后走去。但见翠华匝地、荫荫如盖,遮住骄阳流泻似火。浓荫如翠生生的水倾泻而下,其间但闻鸟啼婉啭,呖呖如珠落叮咚。周遭五月末的炎暑之气也随之静静浅淡消弥而去。越往山后去,见越多清泉流水,溪流溅溅,越觉得清净凉爽的气息扑面而来,周身四肢百骸至每一个毛孔,无一不舒畅。

行到林间,风起的深处,一条鹅卵石的羊肠曲径幽深到底,似乎引着人往里走去。只见几橼旧屋围成一个小小的院落,黄墙黑瓦的原本颜色早被山风侵蚀的失去了旧貌,只余陈旧之气,融在深浓的绿色之中,显得毫无生气,一点起眼之处也无。

走得近了,见门上有块小小的匾额,金漆都已脱落了大半,加之天色晦暗,分辨良久,才看清是“安栖观”三个大字。

我一时好奇,又觉口中焦渴难耐,更见灰色的木门半掩着,想是有人在。于是伸手一推,门“吱呀”一声开了。

是一座小小的庭院,寻常模样的一间正堂,正堂后是中庭,庭后又有三间小小的禅房,都收拾得十分干净整齐。值得称道之处是,绿草茵茵之畔有简单的泉眼山石,自成意趣。院落周遭有小株的梧桐密密栽成,十分清幽。

林中幽静,凉风悠悠暂至,不由叫人蕴静生凉,口中也不觉得那么渴了。

有一把温柔恬淡的声音静静传来,道:“你找人么?”

我闻声望去,却见一个穿道姑服饰的女子,站在暮色四合之中,提着一把水壶,盈盈望着我。

光线逆向,我并看不清她的容色,只觉她的声音十分温和动人。我知道这样悄悄进来,已是十分失礼了。忙欠一欠身,抱歉笑道:“我是口渴了,所以这样冒昧进来讨一口水喝。”

她闻言一笑,向我招手道:“那里的水是井里的生水,不能生吃的。随我来这里吧,我拿水给你。”我忙谢过,才走近她身边。

走得近了,才见这个道姑不过四十岁左右的年纪,长得并不十分美艳,但是眉目清秀恬静,却是有些眼熟。眉眼间皆是说不出温柔婉约,恰如写的最有情致的一阙宋词。此时暮色渐暗,红河日下一般的光影离合之中。她骤然显现的容颜宛如皓月当空,洒落无数清辉,更如冬日灰颓天空下绽放的第一朵新雪,洁白晶莹,风骨清新。

我一时间只觉得目光迷离,口干舌燥。那干燥不是因方才的口渴引起,而是神思全不在自己脑中,全落在了她身上,竟半分也挪不开去。

她笑吟吟端了一杯水给我,笑道:“喝吧,才凉下的茶,温温的正好喝呢。”

我一时呆住,竟不晓得去接。她温言催了两句,方才醒悟过来,不好意思道:“失礼了。”

她摇一摇头,并不责怪。我慌忙接了水去喝,心下隐隐责怪自己,我并不是个急色的男人,在宫中见惯种种美丽女子,甚至是华妃这样艳丽不可方物的。她也算不上是怎样出奇的绝色美人,却是让人不由自主心神俱醉。

我正暗暗称奇,饮了一口水道:“不知怎么称呼呢?”

她温和微笑,“叫我冲静便可。”

冲静?我一个恍惚,这个名字仿佛是在哪里听过的。而更让我疑惑的是,甘露寺本是佛寺,群尼居住。怎么会在甘露寺邻近的山中有这样一座不知名的道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