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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宫·甄嬛传(227)+番外

她本是个粗人,说出这样体贴暖心的话来,我当真是有些感动的。放眼甘露寺中,除了浣碧和槿汐,谁又会对我来说这样的话。

我眼圈微微一红,终究是要强,不愿意被她看出来,只低头揉搓着衣裳,轻声道:“你倒看的清楚。”

莫言轻轻“哼”了一声道:“有什么不清楚的,放眼去看这世间,享福安乐的总是男人。女人哪,无论是穷人家的还是富贵人家的,还不是一样受苦。”她叹息道:“就如你我一样,人要不是被逼到了极处走投无路,谁肯抛家别子半路出家。”

这话如重重一记击在我心口上,猛地一震。然而心里如何震动,我亦只是笑笑,不做它言。

莫言见我只是怔怔的,晓得我心里不好过,笑道:“我说件笑话儿给你听。”

我勉强提神,笑笑道:“什么?”

她神秘一笑,复又坦然道:“我从前那个臭男人上月又来找我了。”

我“啊?”了一声,道:“你可要跟他回去?”

她斜斜瞪了一眼,道:“他是要我回去,可我若是跟他回去,现下也不在这里了。”她笑道:“臭男人新娶的老婆生的也是个女儿,而且臭男人对我说,他新娶的老婆年轻是年轻,样貌却不能和我年轻时比。而且手爪子又笨,从前我织布,一天就能织两匹,而且织得又密又好。那女人两天织不成一匹,还常常断了线头错了针,把臭男人气的要死,打也不中用。”

“那你如何跟他说的?”

莫言眼中有柔和而冷厉的光泽,“我只告诉他一句话,把我死了的小女儿的命还回来。只要她活过来,我就跟他回去。那臭男人没话说,只得讪讪走了。”她的语调变得温柔而悲戚,“你不晓得我的小女儿,她有多可爱,我爱得不得了。只可惜她在这世上活了才不到三天。”四周寂静的,有风声穿越而过,呜咽如诉,和着莫言的伤心,格外叫人觉得悲伤。

莫言狠狠拭去泪水,道:“臭男人可想的美,叫我回去白白让他享齐人之福,我才不给他做老妈子呢。我干干净净一个人,带着我女儿,可比在他家自在得多。我的小女儿,可不能白白死了。”

我恍惚地记得从前翻阅《诗经》,见到过这样一篇:

上山采蘼芜,下山逢故夫。长跪问故夫:“新人复何如?”

“新人虽言好,未若故人姝。颜色类相似,手爪不相如。”

“新人从门入,故人从合去。”

“新人工织缣,故人工织素。织缣日一匹,织素五丈余。将缣来比素,新人不如故。”

可见男子薄幸、女子薄命,古来皆是,并没有一分更改。而莫言,自是比蘼芜女坚韧勇毅得多了。

我紧紧握一握她的手,安慰道:“没事了,终究已经过去了。”

莫言凄然一笑,“你晓得我为什么肯跟你说这些话?”

我摇头微笑,“大抵是因为你觉得我口风严密。”

她默默一笑,反握住我的手,“因为我看的出来,你心里头的苦并不比我少。”

我静静含笑,风从湿润的手上吹过,仿佛有泪痕干后的紧涩感觉。然而,我能说什么呢。我终究,也只能是无言。

第十章 青裙玉面如相识

于是很久很久的一段日子,温实初再也没有踏足我在甘露寺的斗室一步。我也渐渐放心了下来。他不来,想来也是在极力安置自己的心绪。我情愿他不见我,也不愿意见面尴尬,难以相处。

但愿来日再见时,可以拈花一笑,云淡风轻了。

时光缓缓从季节变更的痕迹上碾过去,碾过了暮春,碾过了盛夏,亦碾到了秋末。又是黄叶落索的季节了呵!

重阳过去后的几日,我的心渐渐不安定起来了。有那么一丝暗流,在心头涌动,泛出焦灼与期待。

槿汐点燃了一柱檀香,甘甜沉静的气息缓缓四散开来,叫我能沉稳握住手里的佛珠。

槿汐轻缓道:“奴婢知道娘子烦心什么,下月初六,便是胧月帝姬周岁的日子了。”

我心中焦烦,也只能是苦笑,一颗一颗捻着佛珠道:“那又如何?我连想在梦中见她一面都是望向。我这个做母亲的,只能为她多念遍经文祝祷了。”

槿汐微笑道:“这样也是好的,毕竟是娘子的心意,虽然母女不在一处,但是母女连心,想必帝姬一点能够感受得到。”

于是我日日早起晚睡跪在香案前诵经祝祷,只盼望我的胧月身体康健、事事如意。如此一来,每日睡得时间便更少了。一日午后在溪边浣衣,一个困顿,手中的一件衣裳便随着流水漂去了。水流得急,我去追也捞不到了。暗暗心惊,那件衣裳本是静白的,这样弄丢了,少不得又是一顿排揎,又要再起风波了。

果然回去静白见衣裳不见了,大大地向我发作了一顿,她急着要去上晚课,也懒得现下救惩治我,只撂下一句话,“明日去把谨身殿的地板全都擦净了。”

我倒吸一口凉气,谨身殿是甘露寺第一重殿宇,建得十分宽敞庄严,要把那里的地板全擦净了,没有大半天的功夫是不成的。且我还要照例洗衣、砍柴,连歇口气的功夫也没有了。

然而我不愿再争,只得趁着第二日天还没亮就起来,等着众尼都上完了早课,早早进了谨身殿擦洗地板。

谨身殿的地板原本是金砖漫地,我跪在地上,身子伏下才能擦到地面。乌黑的砖地光滑如镜面,几可照人,微微一点灰尘印迹便十分明显。我伏在地上,绞干抹布,一下一下用力地擦在砖地上,每一块金砖,左右上下各擦十次才能擦得干净,坚硬光滑的地砖生硬地硌着我的双膝,钻心的疼。背脊弯下,弯的久了,有一点麻痹的酸意逐渐蔓延开来,似蛛网蔓延到整个背脊上,酸酸的发凉。

偶尔几个姑子走过,或是幸灾乐祸或是怜悯,轻声嘀咕道:“擦地这活儿最折磨人,腰不能直,头不能抬,谨身殿地方又大,几个时辰下来,身子骨都跟散了架似的。到底是静白最会调弄人儿。”

乌黑的地面望得久了,眼睛几乎发花,望出来一团团雪白的影子,连映在地砖上自己的人影也成了模糊一团。正想直起腰来捶一捶,抬头见两个时辰下来擦了连三分之一还不到,还有一大筐衣裳等着自己去洗,不由心头大急,连歇息得心也没有了。

谨身殿里静悄悄的,所有的姑子都去做自己的事情了。我一人默默重复着擦洗的动作,手臂酸得麻木了,连头也没功夫抬一下。

忽然听得身后有人道:“怎么就你一个人,槿汐和浣碧也不来帮你么?”

我闻声转头,眼前一阵发黑,盯了许久才看清,正是莫言。我摇一摇头道:“她们自己的工夫还做不完,我怎么还好连累她们,是我不许她们来的。”

莫言连连摇头,“你这个傻子,由着静白她们这样欺负你么?那这样零碎功夫来折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