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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宫·甄嬛传(175)+番外

于是摒一摒缭乱的心神,恭恭敬敬屈膝行下礼去,“华妃娘娘金安。”她身边的曹婕妤和乔采女亦向我福了一福。

华妃并不急着叫我起来,她的目光审视而疑虑。时间一点一点平静的流逝,那样静,鸦雀之声不闻,我念及当日在宓秀宫长跪一事,心下一紧不由砰然而恨,咬着唇极力克制着自己不露出憎恨的神情,屈膝保持着平和恬淡的神情。

良久,她道:“起来吧。”

她凝神望着我,目光中皆是复杂神色,憎恨、忌惮、厌恶、鄙夷、挑衅,一瞬间五味杂陈,华妃似笑非笑道:“本宫有今日复位之时,你可曾想到么?”

我维持着谦和的神色避于路旁,仪容恭顺,声调平稳:“娘娘后福无穷,岂是嫔妾可以揣测预知的。”我重又向她福一福,道:“还未来得及向娘娘恭贺复位之喜,在此贺过。”

她冷淡道:“免了。本宫不敢当莞贵嫔此礼。”她睨我一眼,难掩语气中厌恶之意,蹙起秀丽的入鬓长眉,道:“你越恭顺,本宫越觉得你可怕。”

我不以为忤,浅浅微笑道:“华妃娘娘说笑了,难道娘娘是喜欢嫔妾对娘娘不恭不顺,直言犯上么。”我垂下眼睑,道:“嫔妾并不敢肆意冒犯娘娘。”

她轻蔑的神色丝毫不加掩饰,尽数流露在眉梢眼角:“贵嫔客气。不敢冒犯也已经冒犯了。本宫绝不忘了昔日之事。”

她语气凌厉非常,周围一众人等在她的气势下个个噤声。

我只是不卑不亢,平板道:“娘娘教训的是。嫔妾愿意时时聆听娘娘的教诲。”

华妃见我如此神气,亦无可挑剔之处,不由气结,道:“你愿意时时聆听,本宫却不愿意时时见你这副面孔。”

华妃正生气,忽然她身边一把女声越众道:“娘娘莫要生气,娘娘千金之体若为一介小小宫妃气伤了倒不值许多呢。世间尊卑有道,哪里有尊贵之身为卑贱之身生气之故呢,岂不是太抬举了卑贱之人。”

这话说得刻薄,句句锋芒直指向我。我心下纳罕,以曹婕妤的立场她绝不至于出此言语,那么……抬头果然见是一个宫嫔装束的女子,正是新进的乔采女。只见她身量小巧,容颜也颇清秀,因为华妃是华妃近身侍女出身的缘故,玄凌对她也颇有几分宠爱。此时她正毕恭毕敬扶着华妃的手肘,满面奉承地笑,仿若还是侍女一般,十分听话乖巧。

流朱不忿,变了脸色便要替我驳了乔采女的话。我连忙把她按在身后,只是笑容可掬道:“这不是新得皇上宠爱的乔妹妹么。乔妹妹方才的话说的实在是正理,世间尊卑有道。妹妹这样振振有辞,一定是出身名门,屈居末流的采女真是叫人惋惜,本宫一定为妹妹向皇上进言,非至‘嫔’位或是‘贵人’方能彰显妹妹的身份。”

她本是宫女出身,听我这样明褒暗讽于她,连华妃也反驳不得,不由涨红了脸,忿忿看我一眼。

我冷笑,我是要忍耐华妃。只是华妃亦晓得要避忌我几分,乔采女一味奉承华妃也就算了,却不知天高地厚对我出言不逊。

曹婕妤本是默默袖手旁观,见此情形,忙含笑上前道:“皇上请娘娘和咱们姐妹去玉镜鸣琴馆听戏,听说点了娘娘最喜爱的《娘子关》,何必在这热天气和人多费口舌呢。”

华妃轻哼一声,携了乔采女扬长离去。我轻轻道:“流朱,我们回去吧。”

待到了宫中,浣碧早带了人迎上来替我换了家常的衣裳,又斟了凉茶上来道:“奴婢见外头热了,小姐还不回来,正想派人去瞧瞧呢。”

我笑道:“就在行宫里,能有什么事呢?”

流朱虎着脸,气鼓鼓对浣碧道:“你可不知道呢。今天可要气死人了,竟然撞上了那个华妃和新得宠的乔采女,让我们小姐好大的委屈!”

浣碧诧异道:“这是怎么说?如今小姐很得皇上的喜欢,她们竟不晓得顾忌么?”

流朱冷笑一声,翻了脸色道:“华妃也就罢了,一向跟小姐过不去,这是过了明路儿的。更可笑的是那个微末的乔采女,小小宫女出身竟敢处处指着我们小姐句句带刺。”说着噘嘴向我抱怨:“小姐也太好性儿了。咱们不理会华妃也就是了,难道也由着乔氏乔张作致么?若方才依奴婢的性子,必定狠狠赏她两个耳光,禀了皇上送她去‘暴室’服苦役。”

我指着流朱向浣碧笑道:“你听听这丫头的嘴,越发厉害了,眼见的我手下就得她当家了。”说着止了笑容,正色对流朱道:“你的性子也太急了。光是急性子就能办成事么?我叮嘱了你们不要和华妃顶撞,如今再说一句,也不要和她身边的人顶撞,敷衍过去就行——还怕没有来日么?”

流朱咬一咬牙,恨恨道:“乔采女这样当众轻慢小姐,小姐难道要轻易放过她?”

我折下盆中的一枝雪白栀子拿在手里细细把玩,问浣碧:“你说呢?”

浣碧沉默一下,答道:“不如先忍这一时,以求后报。”

我屏了声气,微微一笑:“忍是一定要忍这一时的,我若即刻对她翻脸下手,旁人肯定会说我无妃嫔应有的气度,更要忌讳华妃,此时此刻我还是不去招惹华妃为妙。更何况我也不屑于对乔氏这样的人动手。只是忍着乔氏不代表对其他人没有作为。”我把花枝往桌上一丢,继续说:“乔采女之所以敢这样猖狂,是因为她背后有华妃。你们以为凭她有这样的能耐?她不过是一个区区小卒。”

浣碧问:“小姐的意思是……”

我将花枝比在衣襟上,闲闲地问:“杜甫《前出塞》的第六首是怎么说的?”

流朱沉吟片刻,脱口而出:“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

我取下栀子花枝,“咔”地一声清脆折成两段,往桌上供着的珐琅雕翠大花瓶中一掷,冷凝了笑意。

傍晚的时候有凉快的风从湖面带着荷花的清新和水汽徐徐而来。风轮鼓鼓地转着,阔大镶浅淡丝线的碎花衣袖因风乍然地一飘一歇。因着我怕烦吵,早有小内监用沾了胶的竹竿粘走了所有鸣叫的蝉。身处的庭院里置满了晚香玉和素馨花,芬芳满殿,蕴静生凉。

我卧在竹簟上,犹觉得热意萌发,遂换了轻薄的蝉纱丝衣,去了沉重的钗环。晶清和佩儿一边一个为我打扇,浣碧则准备了冰碗水果,有一句没一句陪我说着话。

正聊着,抬头见玄凌进来,忙起身让道:“皇上。”

他双手搀了我起来,道:“你倒是十分逍遥自在。”

我和他手拉手携着坐下,笑嘻嘻道:“臣妾也是无事可忙,躲懒罢了。”我取了切好片的西瓜递到他唇边,道:“现下凉爽些,皇上是从水绿南薰殿过来么?”

他唇角的笑意淡薄了些许,咬了一口西瓜,道:“刚从飞雨馆过来。”

玉润堂本是眉庄在太平行宫的旧居,如今已为陵容所住。因此她今番与几位嫔妃前来,皇后便安置她住在了飞雨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