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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宫·如懿传(出书版)(66)

如懿忙屈身道:“贵妃娘娘万安。”

阿箬也不禁有些慌,忙跟着道:“贵妃娘娘万安,娘娘恕罪。”

慧贵妃冷哼一声,也不看她,语气冷冽如冰:“恕罪?谁纵得你在宫里放肆喧哗,胡言乱语?还敢在螽斯门(1)底下说无儿无女这种话,简直大逆不道!”

如懿立时回过神来,才发觉方才急于避开那些闲话之人,原来转进了螽斯门。宫中所建螽斯门,意在取螽斯之虫繁殖力强,以祈盼皇室多子多孙,帝祚永延。阿箬在这里说这种“无儿无女”的话自然大逆不道,更怕戳着这些日子来一直求子的慧贵妃的心思了。

如懿忙屈身道:“阿箬一时放肆,言语失了轻重,还请贵妃娘娘恕罪。”

阿箬也着实吃了惊吓,忙跪下道:“贵妃娘娘恕罪,奴婢无心的。”

莲心看了贵妃一眼,低低道:“无心也能说出这般刻薄的话来,奴婢实在闻所未闻。一切交给贵妃娘娘处置,奴婢先告退了。”

茉心含了一丝讥讽与厌弃:“贵妃娘娘每日晨昏都要来螽斯门祝祷大清子孙昌盛,你也太不要命了!何况莲心的婚事皇后亲口允的,那赐婚,无上荣耀,凭你也敢说三道四,出言嘲讽?等下贵妃娘娘说给皇后听,皇后也必不会饶你。”

阿箬求救似的看了如懿一眼,如懿无奈地摇摇头,实在恨铁不成钢。阿箬无计可施,只得规规矩矩跪着磕了头道:“奴婢因与莲心姐姐相熟,才这般玩笑的,娘娘恕罪啊!”

慧贵妃沉默片刻,指着门上匾额向阿箬道:“大清历代祖宗在上,螽斯门乃宫中绵延子嗣最神圣之地,你竟敢在此说出大逆不道的话,本宫不能不在此责罚你,以敬列祖列宗。”

撒金海蓝底的匾额,以满蒙汉三种文字分别书写着“螽斯门”三字。此时天光暗沉,远远有乌云自天际滚滚卷来,唯云层的缝隙间漏出几线金线似的明光,落在匾额的泥金框上,那种炫目的金色,几乎要迷住人的眼睛。

贵妃使了个眼色,双喜立刻会意,一招手带上一个小太监,死死按住了阿箬,茉心拔下头上一支银簪子,没头没脸地往阿箬嘴上戳过去。阿箬吓得面色煞白,拼命躲避,嘴里不住地求饶。茉心戳了几下没戳到,又气又恨,忍不住手上更加力。

如懿忙拦在阿箬身前道:“住手!阿箬再有差错,也不能这样扎她。”

慧贵妃一把扯开她,轻蔑道:“本宫还没有问你管教不严之罪,你还敢帮她!”

如懿见阿箬躲了两下没躲开,嘴唇上已被扎了一下,汩汩流出殷红的血来,看着甚吓人。

如懿忙跪下道:“阿箬有过错,但请贵妃娘娘宽恕,容我带回宫中慢慢管教!”

慧贵妃精心描摹的眉眼露出森冷的寒光,与她娇艳温柔的面庞大不相称:“交给你也只教而不善。本宫贵妃之位,就替你管教管教下人。”

如懿眼见阿箬受苦,虽气她口不择言去伤莲心,可也心疼她唇上的伤,心中愈加焦急难言,只得低头道:“娘娘怎么罚我和阿箬都不敢有怨言。只宫中的规矩,对宫女许打不许骂,伤人不伤脸。阿箬在宫中还要当差的,带着伤谁也不好看。还请贵妃娘娘宽宥。”

天际有闷雷远一声近一声传过来,空气黏着如胶,像谁的手用力挞在胸上,让人透不过气来。贵妃淡淡一笑,眼波却如碎冰一般:“阿箬不要颜面,你不要颜面,本宫却要的。茉心,你去回皇后娘娘的话,阿箬出言不敬,冒犯祖宗,本宫罚她在螽斯门下思过六个时辰,不到时辰谁也不许放她!”

茉心得意地答应一声,贵妃道:“双喜,留在这儿看着她,本宫先回去歇一歇。”

双喜响亮地答应着,笑眯眯向阿箬道:“姑娘,如今只有我陪着您了。六个时辰,咱们贵妃娘娘已经大发慈悲了。”

贵妃目光一剜:“至于娴妃,本宫罚你抄写《佛母经》(2)百遍,今夜之前交到宝华殿焚烧谢罪。”

如懿诺诺答应,见她走远,方才起身。阿箬慌不迭膝行上来,抱住如懿的腿道:“小主救奴婢,小主救救奴婢!”

那长街的青石板砖上都镂刻了吉祥花纹的,哪里会不疼?跪在那里六个时辰,等于给膝盖上了刑。如懿又气又恨又心疼,心里跟搅着五味似的复杂,当着双喜的面又不愿露出来,只得撇开她的手,怒其不争道:“你现在知道求我了,我让你闭嘴的时候你怎么就要这么饶舌去取笑人家,挖人家的伤疤!如今你让我去求谁?口不择言伤了贵妃的颜面,羞辱莲心伤的皇后和王钦的颜面,现下还有谁能来救你!你便老老实实跪着吧!”

不远处隐隐传来贴地旋卷的风声,一股奇特的尘土气息在风里飞散。浓密的雨云汇集过来,乌压压地盖住了天空,每一阵风过,都簌簌卷来不知从何处落下的大片森绿的叶子和残花。落在红墙碧瓦之下,隐隐带了丝阴沉的气味。

雨点子冷不丁地落下来,溅起尘土呛浊的味道,如懿看着更不忍,只得低声下气向双喜道:“双喜公公,阿箬跪在这儿也罢了,只眼看着便要下雨,这两把伞便留给您和阿箬吧,免得都淋坏了身子。”

双喜皮笑肉不笑道:“可不敢当。娴妃娘娘,奴才皮糙肉厚的,不怕雨点子淋。可阿箬嘛,既受罚,就不必得这样照顾了。难道哪天她那张惹事的嘴拖着她要被送去砍头,您还怕刀太快削了她么?好了,您也请回吧,犯不着和奴才们一块儿堆着。”

惢心低低道:“小主还回去吧,那百篇的《佛母经》抄不完,只怕贵妃又要怪罪呢。”

乌沉沉的天空中电闪雷鸣,轰轰烈烈的焦雷几乎贴着头皮滚过,带着水汽的风阵阵袭来,将裙角吹得飞扬如翅。如懿实在无可奈何,只得摇摇头,撇身离去。

一袭冷风暴烈地叩开窗棂,席卷着泥土草木被雨水暴打的气息肆无忌惮地穿入宫室,忽忽的风吹得窗子啪啪直响,几乎要将四盏蒙着白纱笼的掐丝珐琅桌灯尽数吹灭。如懿赶紧护住案几上已经抄了大半的《佛母经》。惢心忙将窗上的风钩一一挂好,方过来研了墨道:“这雨下到午后了,怎么一点儿也不见小?”

她见如懿只低眉专注地抄写,又忧声道:“奴婢悄悄去看过阿箬,原想塞两个馒头给她。可双喜打了伞坐在宫门避雨的檐下看着她,一点都不肯松动。”

如懿笔下一颤,写歪了一个字,只得揉皱了扔下道:“活该!几次三番要她嘴上留心,她偏偏不听,恃强拔尖,嘴上不饶人。”如懿越说越恨,“事事要拔尖也得有拔尖的本事,这样没遮没拦的,活该长个记性!”

惢心不敢再说,只得细心添了水研磨墨汁。如懿心下烦忧,又惦记着慧贵妃的嘱咐,知她不好应付,只得用心仔细抄录,生怕被她挑出一点毛病来。好容易只剩下十几遍了,她又不放心起来,听着雨声哗哗如注,简直如千万条鞭子用力鞭打着大地,抽起无数雪白的水花。她侧耳倾听,叹息道:“都说雷雨易止,这雨怎么越下越大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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