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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宫·如懿传(出书版)(276)

嫔妃们见太后如此看重,愈加奉承得紧,储秀宫中一片笑语连绵。

待回到自己宫中,嬿婉才沉下脸来,拿着玉轮慢慢地摩挲着脸颊,一手举着一面铜鎏花小圆镜仔细端详着,不耐烦道:“陪着在那儿笑啊笑的,笑得脸都酸了,也不知道有没有长出细纹来。”

澜翠正蹲在地上替嬿婉垂着腿,忙笑着道:“怎么会呢?小主年轻貌美,哪像舒妃在坐蓐,眼浮面肿,口歪鼻斜的。”

嬿婉丢下手里的小镜子,懒懒道:“舒妃哪里有你说的那么丑,本宫看她除了头发少些,也没什么大碍啊!”

澜翠不敢接嘴,却是春婵进来道:“小主,田嬷嬷来了。”

嬿婉神情一变,忙敛容正色道:“请她进来。”

田嬷嬷是个半老的婆子,穿了一身下人的服色,打扮得倒也干净,一看就是在宫里伺候久了的嬷嬷。十分世故老练,只是一笑起来,那笑容便能腻死个人。

嬿婉见她进来,倒也不急着说话,由着澜翠给田嬷嬷搬了张小杌子坐下,自已慢慢喝下了一碗冰豆香薷饮,才闲闲道:“如今天热了,不喝点子解暑消闷的东西,心里总是闷得慌。”

田嬷嬷忙同赔着笑脸道:“令妃娘娘说得是,这过日子谁没点儿闷着憋屈着的时候呀,奴婢这不就给您送痛快来了么?”

嬿婉的表情有些不大舒服:“舒妃不知道?”

田嬷嬷信心满怀:“这个自然,女人生下孩子之后,总得一刻钟到半个时辰的工夫,这胞衣才会娩出来。奴婢便假称舒妃小主的胞衣脱不下来,时辰未到就硬生生探手到宫体里给她硬扯了下来。”她得意地摆弄着右手道,“这一扯呀,手法可轻可重,奴婢的手一重,便是伤着宫体了,舒妃小主生下了十阿哥是她的福气,可再要生育,那便是再也不能了。”她说罢,眼巴巴地瞧着嬿婉,谄媚地笑,“这一切神不知鬼不觉的。小主的吩咐,奴婢做得还好么?”

嬿婉强忍着恶心与害怕,点点头:“做得是不错。可接生的嬷嬷不只你一个,还有太医在,你是怎么做到神不知鬼不觉的?”

田嬷嬷得意道:“人虽多,但奴婢是积年的老嬷嬷了,论起接生来,谁的资格也比不过奴婢。奴婢说的话,他们都得听着,都信。且太医到底是男人,虽然伺候在旁,却不敢乱看的,小主放心就是。”

嬿婉这才笑了笑,示意澜翠取出了银票给她:“三百两银票,你收好了。”

田嬷嬷笑得合不拢嘴,忙不迭将银票仔细叠好收进怀里。

嬿婉惋惜地摇摇头,撩拨着冻青釉双耳壶扁瓶中一束盛开的雪白茶蘼,那香花的甜气幽幽缠绕在她纤纤素手之间,如她的神情一般,“只是舒妃到底有神气,十阿哥平平安安,全须全尾地生下来了。”

“不能不生下来,那么多太医和嬷嬷在,又有太后万全的嘱咐,小主便容她一回吧。”田嬷嬷笑得有十足的把握,“只是生下来了,养不养得大还是一说呢。舒妃小主有孕的时候肾气太弱,生的若是个公主还好,可是个阿哥,那就难了。”

嬿婉眼中微微一亮,不动声色道:“真的难?”

“真的难!”田嬷嬷会心一笑,“那奴婢不扰小主歇息,先告退了。”

嬿婉凝视着田嬷嬷离去的背影,冷冷地笑了笑,任由微红的烛光照耀着她恬美容颜。

日子平静地过去,仿佛是随手牵同的大片锦缎,华美绚烂又乏善可陈。

玫嫔蕊姬与庆嫔缨络的事仿佛也一页黄纸,揭过去也便揭过去了。太后依旧是慈宁宫中颐养天年的太后,皇帝依旧是人前的孝子皇帝,连庆嫔身体见好后都依旧得宠,一切仿佛都未曾改变。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意欢这一生生育到底伤了元气,头发也没长回来多少。皇帝虽然常常去看望意欢和新生的十阿哥,并且嘱咐了太医仔细治疗脱发之首,但甚少再传她侍寝。意欢将何首乌汤一碗碗地喝下去,效果也是若有若无的,幸好她一门心思都在孩子身上,得闲便整理皇帝的御诗打发时日,倒也不甚在意。

而十阿哥仿佛一只病弱的小猫,一点点风凉雨寒都能惹起他的不适,扯去意欢所有的心血精力,但,这也不过是漫长年岁里小小的波澜而已。日子就这样平静祥和地过着,仿佛也能过到天荒地老去然而,打破这平静的,是平常而又不平常的一夜。

作为一个陪着同一个男人从少年同眠到中年的女人,如懿是难以忘却这特殊的一次的。

养心殿中小小一双红烛的火光跳跃着,照得双眼发涩。风凉雨软,吹得帐幕微微掀起,那灯光便又忽忽闪闪,这是一个寻常不过的秋天的夜晚,窗外天色阴沉,半点月光也没有,连星星都被银线般的雨丝淹没了,细雨绵延不绝地落在殿前的花树上,从树叶黄灿的枝条上溅起碎玉般凌冽的声音。

皇帝在她身上吃力地起伏着,分明已经汗流浃背了,却还是徒劳。如懿敏锐地发现了皇帝眼睛里深深的恐惧和迷乱,像一张布满毒丝的蛛网,先蒙住了他,然后蒙住了自己。

如懿的手指像春水一样在皇帝身上淙淙流淌,抚摸过他的面颊,他的耳垂,他的胸膛,她极力镇静着自已的心神,以此来面对皇帝从未有过的突如其来的失败。

皇帝的声音像漏着风,失去了一贯的沉稳笃定,变得软弱而胆怯:“如懿,如懿。”好似这样,便能唤回一点儿自信与精神似的。

如懿用明黄色赤线腾龙滑丝锦被遮住自己的身体,凝视着窗上一小块被雨淋湿的旋罗绢的窗纱,那种半干半湿的痕迹像某种开到糜烂的植物,散发着香气熏人而行将枯萎的气味,她的心绪烦躁而恐惧,有个念头秘不可示地转过,年过四十的皇帝,开始出现衰老的迹象。

皇帝绷紧的身体不受控制地松弛下去,成了一摊软绵绵的滑腻的肉,养尊处优多年,皮肉是光滑滑而富有弹性的,夹杂着力不从心后汗水黏腻的气味。她情不自禁地哀伤起来,对着这个比自己大了七岁的男子,可是,这样的情绪她又怎敢流露。终于,克制住心神,极尽所能地柔声道:“皇上日理万机,是太累了。”她替他掩好被子,“皇上,先睡一会儿歇一歇吧。”

皇帝把身体翻转过来,仰面朝着空茫无迹里的一点儿,嘴唇颤动着,摇着头说:“不是不是,我不相信。”

皇帝一向自重身份,对尊卑之分极为看重,很少在旁人面前自称是“我”,便是如懿陪伴他多年,在登基后的日子里,也极少极少听他这样自称。

他静了静,向外呼喝道:“李玉,李玉!朕的参汤呢?”

这样的呼喊含着某种暴戾的气息,李玉不知就里,忙端着参汤上来。皇帝一口气喝了,将珐琅戗金盖碗狠狠砸了出去,喝道:“滚出去!”

李玉吓得连滚带爬出去,皇帝还未等他将沉重的殿门合上,便再度翻上了如懿的身体,低低喝道:“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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