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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之罪(41)

何一远似是看出了她的疑惑,微微一笑:“我能走到今天,看人的眼光还是有的。”

他一面往前走去,一面继续说着:“聂湛的妈妈是我在俄罗斯留学时候的校友,我们算得上一见钟情,我至今记得那天,她穿了一件黑色的晚礼服,在新生入学的酒会上,光彩照人。”

林朗抬眼,他的侧脸因为陷入追忆有着某种柔和而真实的情感,她一时之间,竟然犹豫了,没有打断他的话,安静倾听。

“我结婚的时候,聂湛已经六岁了,当然,我结婚的对象,并不是他妈妈。那场婚姻让我的仕途可谓平步青云,也让我失去了太多。”

林朗垂眸,很好的藏住眸中的讽刺,在他当年选择的时候,又何尝不清楚会有今天的失去,知道,却仍然坚持走下去,现如今,又有什么资格后悔感伤。

“我结婚的时候,她没有哭,也没有闹,甚至冷淡笑着说恭喜,后来,我也一直去看他们母子,她从不抗拒,只是态度冰冷,常常弹吉他,唱外文歌曲,即便对聂 湛,也并不亲热。我知道她有吃安眠药的习惯,每次都会暗中把它换成维他命,可是,她还是在两年后,聂湛八岁的时候,就着洋酒,服安眠药,自杀了。我不知道 她是从什么时候把药换回来的,或许从一开始她就知道。”

何一远继续说着,口吻开始转为平淡,平淡得如同只是在说报上一则不相关的报道。

“我还记得那个时候的聂湛,安静而冰冷,我那时以为他并不懂,直到很久以后,我才明白,其实他什么都知道。”

何一远似乎是走累了,在庭院一角的凉亭里坐下,示意林朗坐在他身边。

“聂湛从小聪明,因为觉得有亏欠,总是想要给他最好的一切,我让他上最好的学校,吃最好的,用最好的,我待他,比待何歆悦都要好上千倍。”

他看着林朗,笑了下:“何歆悦,他妹妹,不过他并不承认,歆悦也不知道自己还有个哥哥,甚至于,两兄妹,连面都没见过。”

那一瞬,林朗抬眼,在他的笑容里,看到了厚重得无法摆脱的,沉甸甸的忧伤和无可奈何的苍凉。

第五十四回

空气中,有紫薇花蕊的味道,淡而悠远。

林朗想起,很久以前,聂湛第一次将“暗”的吉他递给她,有厚厚的灰,和岁月的痕迹。

他说,藏不住秘密的时候,就过来,用这个弹。

于是她弹,他听。

那些秘密,藏进音符,散在空旷的时间中。

只是,他的秘密,藏不住时,要怎么办?

何一远看着凉亭外,一片葱郁的绿,继续开口:“聂湛从小就优秀,无论在政坛、商界、或者其他任何一个领域,只要他想,便会光彩夺目。可他偏偏选择这样一个阴暗的世界,存心与我背道而驰一样。这条路,即便呼风唤雨,却是走不到底。”

他的语调很淡,却有着藏不住的骄傲和无奈。

“我托人送他去部队,想用军营的纪律磨去他的不羁和反叛。他去了,很干脆,也依然优秀,却在退伍之后,变本加厉的胡闹,越闹越大。”

他的手机响了,他看了眼号码,向不远出的罗瑞招了下手,递过去,有些不耐烦:“告诉何歆悦,想进中央台自己考去,别来烦我,也别去烦她妈和她爷爷,谁来说都没用。”

他转眼,看着林朗,忽而一笑:“怎么,以为搞政治的和腐败都脱不了关系?”

林朗微笑了下,没有说话,心底暗叹,原以为自己已经将情绪掩饰得滴水不露了,却还是被他看出了诧异神色,他可以走到今天,并不是没道理的。

何一远又笑了笑,这次,却似乎带上了自嘲的意味:“不过我也不是什么好官。对何歆悦我几乎不用任何关系,但到了聂湛身上,那些个原则,好象就什么都不是了,破了一次又一次的例。你也知道,他搞的那些事,枪毙都可以了。”

“我想,他并没有让你为他做过什么吧?”

何一远大概没有想到她会有这样一问,停了几秒,依旧微笑:“是,但我总不能视若无睹,即便他有能力担当,并不需要我出面,但我总想着在他真正遇到麻烦之前,就把可能会有的隐患解决了。他不是在玩过家家,任何一个疏忽都可能毁了他。”

林朗到底是没忍住,淡淡一笑:“那么,您今天找我来,告诉我这一番话的目的,就是为了借我的口告诉他,您的情非得以和用心良苦,最好再劝他按着您为他安排好的人生轨迹走下去,对吗?”

这回,换何一远不说话了,他看着林朗,依然在微笑,眼神里,却讳莫难测。

林朗却不打算再说下去,她站起身,准备告辞:“我来的时候就跟您说过,我和聂湛的关系不是您想象的那样,无论您找我来是为了什么,我都不会是合适的人选。”

“所以?”

“我不会劝他什么,即便劝了他也不会听。”

何一远一笑:“那么你就由着他血雨腥风的过,还是,这样的生活更能满足你们女孩子的虚荣心?可我看着,你并不是这样无知的姑娘。”

林朗笑着摇了摇头:“我虚荣又自私。”

何一远不说话了,微笑也渐渐隐去,定定看着她。

林朗看着何一远那双相似的眼睛,终是一叹,放任自己随着自己心底的情绪,一字一句开口:“您并不了解我,这没什么关系,可,我想问的是,您了解聂湛吗?您了解您的儿子吗?”

何一远面上依然不露任何情绪,静然听着。

“您 想要他,按着您的意志生活,考虑过他的感受没有?您想过没有,若是从政,他可能一辈子都会陷在母亲自杀的阴影里。您想让他离了现在的生活方式,您说这是为 了他好,我不否认这一点。可是您难道没有任何一点私心,担心他这样下去会对您的政治生涯造成影响吗?或许您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但是我相信,必然是有 的。”

何一远的眸光转了转,有压抑的情绪和光影闪过。

林朗起身告辞,他静默了半晌,点头,罗瑞很快的上前道:“林小姐,我送你回去。”

她随着他转身,却听到何一远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那么你觉得,他现在过得好吗?”

林朗转头:“如果你看过他身上的伤,我想,你不会问我这个问题。”

何一远微微一怔,随后却是笑了,这一笑,有着温和、释然、欣慰种种复杂的感情包含其中:“看来我并没有找错人。聂湛从很小的时候起,出去外面打架,一身是伤的回来,却从不给人看,包括我和他妈妈。”

第五十五回

“暗”的门前,聂湛停了车子,正要打开车门,却瞥见前方的黑色奥迪,一抹纤柔的身影从车上下来,然后罗瑞也很快跟了下来,在她面前说着些什么,面色有些为难。

而她只是笑笑,漫不经心而又略带嘲讽,什么也没有说,直接转身往“暗”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