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唱晚(65)

所以,后来,当她知道她是朱颜时,并不十分惊讶。

她所掌握的资料并没有包括她的出身过往,她只知道,她的先生已经过世,有一个上高中的儿子和罹患心脏病的女儿,经济困顿,这些资料里亦没有半分提及朱黛。

可是,她知道她和朱黛必然是有关系的,不是因为她们相同的姓氏,而是因为那相似的眉眼,以及,她对朱黛过往种种,那样了解。

朱颜默然半晌,终于重新笑了笑,眸光复杂,“是的,如果是她,一定是宁愿自己打碎牙往肚里咽,都不舍得让那孩子伤心难过的,她没有一天不在想他们,可是直到她去世,也没能再看他们一眼——”

她抬起眼,看晚辞微变的神色,平静坦承,“是的,朱黛,我姐姐,十多年前已经去世。”

晚辞一直知道,一面之辞不可尽信,因为每个人看待事物的角度,千差万别。

或许朱黛放弃如日中天的事业为爱远嫁是真,婚后受到丈夫的冷落婆婆的苛待也是真,可她给姚畅造成的伤害,同样是真的。

当爱一天一天被现实磨平,她终于不堪忍受,提出离婚,却到底并不甘心,经过周密计划,分走了夫家一大笔财产,也因此将姚老太太气得一病不起,招致了姚家的种种报复,复出梦终究成空不说,人也一蹶不振,没过多久,就死于家族遗传的心脏病,临死之前,手中握着的,是镶嵌着母子三人合照的挂坠。

“姐姐一直都很想小音和小畅他们姐弟,可是想尽了种种办法,他们也不让她再见孩子一面,就像是当初,他们逼着她和我、和她过去所有朋友都断了关系一样。她是死于家族遗传的心脏病的,临死的时候,把所有的钱都捐给了孤儿院,当时,我们都很赞成她的举动,姚家已经害了她一辈子,那些臭钱,我们都不稀罕。”

朱颜说着,忽然凄然垂眼,眼角的皱纹里,写满了疲倦,“可是如今,我女儿也得了一样的病,医药费越压越重,所以当我在电视上看到姚畅那期节目的时候,我就动了念头,可是我女儿和儿子都不同意——我姐姐一直很疼他们,他们也是亲眼看着她受的苦的——可是后来我实在是无路可走了,所以我写了那封信,却没有想到,到头来还是一样,我始终过不了我自己那一关的。”

晚辞很久都没有说话,孰对孰错,是非曲直,她只是一个局外人,并不能轻下判断,更无权置喙。

所以,将这一切告诉姚畅的时候,她也尽量让自己的眼神语气都平和下来,不带上太多的情感偏见。

在她讲述的整个过程当中,他一直没有说话,面容藏在阴影当中,表情看不真切。

她将那个有母子三人合影的挂坠,交到了他的手心,然后握着他的手,一个字一个字对他说:“姚畅,我告诉你这些,是想让你知道,你妈妈,即便她年轻的时候做错过,可是直到她生命的最后一秒,她也没有停止对你的想念,她一直爱你。”

已是傍晚,房间里没有开灯,光线很暗,感觉到自己的手背上有一滴温热液体沉默掉落时,她浑身一震,却一动不动,装作一无所觉。

身边的姚畅气息很静,一动不动,她依旧看不清他的样子,也不再说话,只是握着他的手,一直没有放开。

“其实,她那天说那些话的时候我就知道是真的了。”

一直过了很久,她才又听到他的声音,心里一急,就要开口,可他这时却慢慢回握住了她的手,稍一用力,制止了她未出口的话,而他自己依旧是淡淡的开口往下说着。

“小时候的事情我记不太清了,但我知道,奶奶并不喜欢她,也知道她和爸爸总是吵架。后来她走了,我也大了,在我的记忆里面,不管是我爸爸还是他身边的那些叔叔,身边总有无数的女朋友,而他们的太太,身边又围着无数的男朋友,来来去去,不带真心……这就是我从小司空见惯的生活方式,这也是和我一起长大的那些朋友早就适应了的生活方式,曾经一度,我以为这也会是我的生活方式,我再厌恶也终将要接受,因为这个世界就这样,只有利益和刺激,感情都是假的。”

她静静的倾听,没有说话,而他停了一停,语意中那些淡淡的嘲讽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些许柔和。

“是我姐夫让我知道,这个世界并不完全是这样的,我一直忘不了,他告诉我他第一次见姐姐时候的场景,那个时候姐姐才五岁,在他家的花园里迷了路,他牵着她的手,安慰哭泣的她,这一牵,就再也放不下——从那时起我就知道,这样的感情才是我想要的,那些逢场作戏的**游戏只会让我觉得恶心,也是从那个时候起我打定主意,除非找到一个让我愿意牵住她的手就一辈子不放的人,否则我不会轻易去开展一段感情——”

他停了停,低下眼睛去看手中的吊坠,声音很轻,每一个字的落音却都很沉。

“我不会让我的孩子再经历我所经历的。”他这样说。

第六十二回

她陪他一起去墓园,照片上的女人,美丽而安详的微笑着,她在她容颜尚未凋零之际逝去,留下未能再看一眼一双儿女的遗憾。

他在她墓前站了很久,没有说话,她亦是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陪在他身边。

从墓园离开的时候天光已暗,他沉默良久,还是开口,“我想去医院看看。”

眼中似乎微有犹豫。

她对他微微笑了下,说,“好。”

虽然朱颜曾说过,不想再和姚家人有任何往来,可是她最在乎的,始终是他的感受。

他想要去,她就陪他一起去,只要能让他心里好过一些。

却不曾想,去到医院的时候却已是人去床空,朱颜已将女儿转院,不知所踪。

看来她所说的,不想再和姚家人有任何往来,发自肺腑,又或者,也是因为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个侄子,所以选择了逃避。

姚畅看着空荡荡的病床,沉默了会儿,对她轻轻开口:“走吧。”

她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看着他独自往前的背影,却又满心难过,于是小跑着追上前几步,笨拙的尝试着,“或许是因为他们找到了更好的医院……”

他站住脚步,转过脸看着她,她的眼睛里全是担忧,她并不是一个擅于撒谎的人,却为了他,费力的说着蹩脚的借口。

忍不住抬起手将她的长发别至耳后,然后他的手,便放在她的颊边没有动。

他看着她,单手轻贴她的脸,静静开口,声音很温柔,“我知道的,小晚,你不要担心。”

她一时动弹不得,只能怔怔的看着他,点了点头。

他察觉到她的僵硬,低下眼睛略微落寞的笑了下,收回了自己的手。

而她几乎什么都来不及想,行动完全快过意识,待到她反应过来,自己已经飞快的抓住了他的手。

他看着她,没有说话,眸光却慢慢转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