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唱晚(64)

“小畅……”她终于开口,伸手向他。

他的眉心抽了下,终究还是坐着没动,不发一言。

朱黛低下视线,收回自己瘦削的手,复又抬起眼睛再看他,似自嘲又似感慨,“你都长这么大了呀……”

姚畅的眉心又抽了一下,似是再难承受,一下子抬起头来,想要逃开这氛围似的猛然打断了她,“你找我什么事?过了那么多年了,你来找我,是为什么?”

朱黛幽幽开口:“你一直在恨我吧?他们是怎么跟你说的?”

姚畅冷笑了下,“还需要谁跟我说?你以为我那个时候小,就什么都不记得了吗?”

朱黛抬头,眼中微有怨恨,笑了笑,“你记得?你记得什么?你记得你母亲为了你父亲那些说过就忘的甜言蜜语誓言赌咒,放弃一切,远嫁异乡?你记得你奶奶从一开始就看不上你母亲,她嫁进门后更是百般刁难,甚至不让她和娘家人和过去的朋友有任何联系,甚至不让她亲自教养自己的孩子——”

“够了!”姚畅脸色铁青,打断了她。

朱黛却并不理,眼中带着恨意,依旧自顾自的说着,“你记得你父亲工作有多忙,多长时间才回一次家,在外面又有多少女人?你记得你母亲即便是离了婚,你父亲也依旧不肯放过她,不让她见孩子,还要明里暗里的阻挠她的事业,甚至是她的人生!”

“呵呵,真是可笑,”朱黛说着,忽然笑了起来,无限的讽刺又凄凉心酸,“坏事做尽了,把她逼到那样的田地,反过来,还要对着孩子将她抹黑成一个蛇蝎心肠贪慕虚荣的歹毒女人——”

“我说够了!”姚畅霍然站了起来,再次打断了她,额上的青筋突突直跳,“你今天找我,到底为什么?”

朱黛慢慢敛了笑,坐在那里静静看着他,看了很久,又再笑了一笑,这一笑,却是带着几许苍凉和自嘲。

“为什么?你也看到了,我过得并不好,所以在电视上看到你的消息以后,想要认亲,想要捞一笔好处,就是这样,你满意了吗?”

他不说话,僵着面孔看她。

而她拿过自己的包,慢慢站了起来,将腰杆挺得笔直,“不过你放心,我现在就算是再走投无路,就算饿死,也不会再跟你们姓姚的扯上关系,你放心!”

朱黛说完,转身就走,晚辞一直沉眸看她,此刻见状,下意识的就往门边追了几步,却被姚畅厉声叫住,“让她走!”

她转头,看见他的样子,心脏像是被人狠狠打了一拳似的,疼痛又难受。

“姚畅,”她上前握住他的手,想要安慰的,却明白此刻比安慰更重要的,是改变这个伤人的结局,“不是这样的,你们俩的情绪都太激动,说的话都是气话,你相信我。”

她握着他的手,暖而用力,眼神语气亦是坚持。

他看着她,而她还在说,“你相信我,你们好好谈谈,不该是这样的。”

她说着,也不再理会他,放开他的手,自己转身小跑着追了出去。

他看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面色阴晴不定,来回的踱了几步,终是一咬牙,从伞架上抓起两把伞,追了出去。

雨不算太大,街上满是撑伞的行人,他先找到了她,一把把她拉到伞下,然后两人几乎同一时间看见了朱黛的背影,就在前方不远处。

一个高个子一身运动服的男孩子,一手撑着伞,一手小心翼翼的扶着她。

而朱黛,似是很疲倦,整个身子都往男孩子身上靠。

晚辞犹豫了几秒,却还是快步追了上去,姚畅一时拉她没拉住,只得跟了上去。

“妈!你答应我,再也不要去找那个姚畅了!”

男孩子的声音,清清楚楚的传入两人耳中。

而朱黛疲倦的声音也跟着响了起来,“不去了,妈妈听你的,再也不去了。”

男孩子听了,高兴起来,兴高采烈的开口道:“妈,你冷不冷?等咱们到家汤应该就可以喝了吧,我们一起给姐姐送过去……”

晚辞听着男孩子的声音渐变渐小,看着他们母子俩的背影渐行渐远,一步,也动弹不得。

因为身侧的姚畅,死死的,死死的拽住了她的手腕,不肯让她再多上前一步。

很疼,但她没有动,知道他更疼。

转过头去看他,却看到他握着伞柄的手背青筋尽现,而在他的脚边,先前因为要抓她而放开的另一把伞,掉在地上,已被泥水溅脏。

过了很久,他慢慢收回视线,转过眼睛,对她笑了一笑。

一直到后来,很多很多个深夜,她想起他的这个笑,仍会觉得阵阵心疼。

然而他却只是轻轻说:“走吧。”

声音浸在雨水当中,所有的感情都被涤去。

她的难过,寂无回音。

第六十一回

当晚辞费尽周折,终于再一次找到她面前的时候,朱黛,或者应该叫她朱颜,只是漫不经心的笑了笑,“我当时没有留地址,手机和邮箱也已弃用,能找过来,难为你了。”

晚辞看着她,并不接她的话,只是问:“为什么?”

朱颜讽刺的笑笑,“原本打算骗上一笔巨款之后,就不再和他们姓姚的人有任何牵连的,可惜两样都没有成功。”

晚辞停了几秒,不想再听她的违心之论,也不想再陪她虚应下去,于是直截了当的看着她的眼睛开口问:“你到底是谁?和朱黛是什么关系?那天为什么要来见姚畅?”

朱颜有些意外,随即又是波澜不惊的笑,“你为什么不认为我就是朱黛,为了逃避过往,所以才改了名字换了身份。”

晚辞轻轻摇头,平静直视她,语意却很肯定,“没有哪个母亲会怨恨自己的孩子,怨恨到连伤害他都在所不惜。”

那天事出太突然,她虽隐隐约察觉有异,却又说不上来究竟是哪里不对劲,及至后来回到家,她都还陷在姚畅受伤的眼神,以及朱黛所说不再见他的话里出不来,连顾妈妈和她说话她都没有听见。

顾妈妈不乐意了,一巴掌拍在她胳膊上拉回她的注意力,“我说话你就当耳旁风是不是?人小杨都跟我说了,约了你好几次,你都说没时间,你别一见面觉得没感觉就不给自己和他人机会,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的一见钟情,合不合适总要相处以后才知道……”

她听着顾妈妈恨铁不成钢的抱怨,破天荒的没有顶回去,待到顾妈妈训够了她,依旧没有好脸色,却是起身到厨房端了一碗汤出来,“留了一晚上了,赶紧喝了我好洗碗!”

这就是她的妈妈,或者说,这就是天下间所有的妈妈,无论自己的孩子是怎样的人,都爱他胜过自己,想要给他一切,却从不期望从他身上得到什么,或许也会急怒交加激烈吵架,但那只是生气,从不曾有怨恨。

她在那一刻突然闪过一念,或许,那个人根本就不是朱黛,她看姚畅的目光当中有感慨,却并没有太多眷恋,她的语气当中充满怨恨,她离开的背影毫不犹豫,她甚至打算不再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