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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柔刀(62)+番外

“抱歉,不太方便。”

西澄喝完咖啡,向他轻轻颔首,径自走出茶歇室。

褚想兀自失笑。看来某人是啃到硬骨头,生生把自己硌着了,偏偏还死不吐掉。

西澄出去后,那两个实习生正好在门口,问了她几个问题,几分钟聊完,她过去洗手间。出来的时候,窄长的盥洗台前有道瘦长身影。

他在洗手,衬衫袖扣未解开,只往上扯紧,衣衫皱褶之下露出精瘦的腕部。

西澄脚步停在“woman”的标志下。

这时有位女士进来,她向旁边避让,鞋底在光滑的瓷砖地面摩擦一下,发出轻微尖锐的声音。

洗手池旁的人抽了纸正在擦手,目光随意掠过来,极短暂的一瞬,西澄对上他墨黑色的眼睛,还未看清整张脸,他已经侧回头,仿佛只是对无关路人随意而无心的一瞥。

西澄走去开旁边的水龙头洗手。

高挑瘦削的身影静默地立在她的余光里。不知是不是错觉,在单一的水流声中,闻到一丝香水味道,勾惹起略微久远的嗅觉记忆。

水龙头关掉,入耳的是擦手纸巾丢进桶的动静。

整个过程短暂得不足一分钟。

西澄转头时,他已经走在前方,冷清淡漠的背影。

西澄体悟到某种十分奇怪的感受,并非密密麻麻地网住心口,只是很淡的一丝,似有似无,在心脏附近细微牵扯,不像尴尬。

或许是曾经作祟过的那点愧疚卷土重来。

在新生活开始之后,被摒弃掉的过去的感受。

她在从前体会过很多深刻彻骨的难受,被泛滥充沛的情绪伤害,在能够控制自己之后,已经熟练掌握如何以钝感的状态面对一切,像灵魂从身体里抽离出来浮在空中围观自己的每日日常,从具体琐碎的生活中获取一些单薄普遍的快乐。

几乎既成本能的习惯让西澄自如地压抑掉此刻微小的不适。

她轻轻吸了一口气。打声招呼也没什么吧,便向前走一步。

“梁聿之。”低淡的声音。

第一次叫他的名字。

西澄在短暂的时间里想如果他回过头来,她要做什么表情,礼貌地微笑一下?在唇角露出弯弯弧线,很简单的事,她每天都在做。

西澄看到那个黑色的静默的身影停住,宽阔走廊上,他没回头地站在那里,仅一两秒的时间,径自往前。

下半场的主题演讲围绕自动驾驶技术的场景应用,时长一个小时,末尾留出了15分钟现场提问。结束之后是自由交流和媒体采访。

五点之后,陆续有来宾离场,仍然有不少业内人士留在现场与经纬的技术专家个别交谈,媒体在这个时间里对部分来宾进行单采。

褚想有位本科师弟在经纬,邀他和梁聿之去楼上办公区坐坐。

展厅内的人散完之后,经纬的工作人员和思格的人一起处理场地。

Anna带着两个实习生先走,西澄和摄像回看素材,仔细沟通了剪辑思路,她走的时候不到六点。

周奕给她连发了几条信息,甚至拍给她看停车的位置。

他这段时间似乎不那么忙,已经在下班时来接过她两回。西澄没耽搁,很快收到东西,从展厅离开。

褚想刚从楼上下来,正站在广场出口处等梁聿之取车,眼见着那道身影从面前走过去,距他仅十几米远。

他惊讶抬眼,不一会,梁聿之的车子过来,车窗降下一半叫他上车。

褚想坐到副驾,视线仍落在前方。

他不知道梁聿之有没有看到,那位唐小姐径自走到前面路牙旁,白色车子里下来一个男人,说男人其实不太恰当,看衣着风格应当是个和她年龄相仿的年轻男孩,高高的个子,从车头绕过来时,俊秀干净的脸上露出笑容,十分自然拉她的手,帮她打开副驾车门。

直到那辆汽车启动,褚想才侧目去看身旁男人。

如他所料,梁聿之看到了。

褚想上次体会这样微妙难言的时刻,还是发生在他自己头上。他亲眼见到前妻和新欢一道出席交流会,而他是那个交流会的发言人之一。

那种酸涩滋味,完全不想回顾。

因此现在他对梁聿之感同身受,无障碍共情。

他琢磨着劝慰的话,想说要不换我来开,车身就在这时动了,驶入前方车流。然而,他们本该右转,车子却径直穿过路口,直行往前。

连续过了两个路口。

他在跟着那辆车。

褚想喉咙动了动,“聿之……”看着那张白得几无血色的脸,到底没说出别的话来,心底无声喟叹。

后面的一路,褚想保持沉默,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仅仅关注他的操作,多少担心他被情绪影响酿成事故,然而梁聿之似乎出奇的冷静,始终沉默地看着前方,即使是拥堵停车的时候,也没有收回视线。

大约五公里之后,前方车子停在一个路面停车处,旁边是商场超市。

两道身影从车里出来,手很快牵在一起。

他们应该是要去超市,绕出来走到路牙,短暂地停下来,那位唐小姐接起电话,年轻的男孩站她身旁,抬手拨她耳侧的长发。

对视的一刻,两张脸同时露出笑。

无可否认的亲昵。

褚想心下不忍,侧过头说:“够了,聿之,别看了。”

梁聿之听不见他的话。

直到那两道身影走远,消失在商场大门内,他的眼睑垂了下来,感知到心口因剧烈震荡而闷堵疼痛,没痛到不能忍耐的地步,只是像碎冰块翻搅,贴着血肉摩擦,从中渐渐渗出刻骨的酸楚。

他在这种不受控的疼痛和酸楚中无端生出一股怒气,对自己的怒气。

许久之后,褚想抬手碰他的肩。

“找个地方喝点儿吧,我来开车。”

褚想就近找的一间小酒吧。

没多少位置,卡座满员。吧台有空位。

昏昏淡淡的灯悬下来,黄得发苦的黯色光线兜头笼罩。

旁边坐着两个年轻女孩,黄莺一样的清灵嗓音互相交谈,话题内容伴随着酒吧内轻柔的纯音乐,自由地在小小空间里传递。

“你说他怎么想的,年纪大了,找不到更好的人了吗,要来吃回头草?”

“谁知道呢,分开都半年多了,早move on了,进度快的都能换两三个了,跑来纠缠有什么意思啊,搞得自己多深情一样,演苦情剧吗,你没听他说的话,好恶心。”

“是不是非常舔狗?”

“是啊,什么忘不了什么的,贱男人。”

褚想忽然有点后悔坐到这个位置,看一眼旁边人,只见他面无表情,只有唇色仍然是白的。

旁边的对话依然没有停止。

“你真的一点儿也不喜欢他了?”

“喜欢的话,就不会开始下一个了。”

混沌不堪的痛苦中,梁聿之在这一刻用了一个无法自洽的自我安慰方式,一个不可思议、没有逻辑的可耻的念头,至少,她也没那么喜欢那个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