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沈渊
自打太阳落山,刑屋里就失去了最后一点光源,伸手不见五指,楚秀心只能听见另外一个人的呼吸声,以及衣服窸窸窣窣的声音——那是叶幼薇在不停的搓着自己的手臂,就仿佛要拍掉上面不存在的蜘蛛。
看起来,完全不像是普通女孩子那种怕。
而是深入骨髓的恐惧。
“你小时候被蜘蛛咬过?”楚秀心问。
没人回应她,耳边依旧只有衣服的窸窣声。
楚秀心回忆着叶幼薇的过往经历,似乎自打他被瘦马商人收养之后,就再也没过过一天苦日子,总是金丝雀,波斯猫似的,被人好吃好喝的养着。
“六岁之前被咬的?”楚秀心得出结论。
衣服的窸窣声停了一下,叶幼薇笑:“你莫不是对我有意思,不然为何这么关心我的过去?”
“陪你聊聊天,免得你总想着蜘蛛。”楚秀心笑,“说起来,你的名字是你养父母取的?那之前呢?你六岁之前叫什么名字?”
黑暗之中,传来一声冷笑,叶幼薇缓缓道:“六岁之前,我姓沈,单名一个渊字。”
……沈渊?
“我让你想起了谁?”叶幼薇,不,沈渊问,“沈临?”
楚秀心条件反射回:“怎么可能,你们俩个没一点像的地方。”
“是吗?”沈渊语带讽刺,“我们竟没一点像的地方了。”
楚秀心:“……你这话什么意思?”
黑暗的环境就这点不好,谁也看不清谁,谁也没法通过对方现在的神情,分析对方心里的想法。
但就算看得清,她真能分辨清?对面是个骗子,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话,也许只有他自己知道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或许是在嫉妒?”沈渊叹了口气,自怨自艾道,“在你眼里,我是不是完全不如沈临?哎,也是,我明明是个男人,却长得像个女子,连蜘蛛都怕……”
“每个人都有害怕的东西,我就很怕老鼠,尤其以前家里穷的时候,没事就会去看一眼米缸,怕有老鼠在里面偷米,你呢?”莫名的,楚秀心觉得这个问题的答案很重要,于是试探着问,“你为什么会怕蜘蛛?”
“……有只蜘蛛爬到我弟弟身上了,我怕他被咬,伸手去抓,结果反而被蜘蛛咬伤了手指,后来不知怎地就病了,在床上躺了很久。”沈渊说。
楚秀心没料到他有这样的过去,意外看了他一眼:“……你是个好哥哥。”
“好哥哥?我后悔死了。”沈渊说,“我本来就要被一个有钱人家收养了,但因为我病了,所以我弟弟顶替了我。”
“……他之后没回来找过你吗?”楚秀心问。
“没有,他一次也没回来找过我。”沈渊笑,“他忘记了我,背叛了我,你的阿临也一样。”
“阿临没有背叛我。”楚秀心说。
“是吗?”沈渊问,“他来找过你么?他为你做过什么吗?”
他为她做过什么?
黑暗中,楚秀心慢慢抚过横在膝上的画轴,思绪飞到了三天前……
京城。
“最近总是下雨,朕身上一股霉味。”《帝女图》突然对少主说,“你该找人为朕做做保养了。”
少主仔细观察了一下,的确,因为最近梅雨,不但窗户上蒙着一层水,连墙壁摸起来都湿漉漉的,怪他自己疏忽,最近总把《帝女图》挂在外头。
但找宫里的画匠保养?他不愿将《帝女图》示给他们,于是想来想去,还是用匣子将画装好,出宫一趟。
原本最好的画匠都在金石馆内,但那是裴御京的地盘,他生死不愿踏足,最后问了人,被指去了街边一家画馆。
画馆主人从他手里接过画,仔细观察片刻,说:“保养此画,大约需要两个时辰,客人,请在此稍等片刻。”
少主怎肯让画离开他的视线,于是跟过去盯着,但保养画的过程极其无聊,他中途实在憋不住,起身上了个厕所。
他一走,画馆主人立刻从抽屉里抽出另外一副《帝女图》,替换了手头这个,然后由助手拿着手头这个,送去了里屋。
沈临正在里屋喝茶。
“你先下去。”沈临斥退助手,然后展开《帝女图》,“秀秀,一切还顺利吗?左无忌有没有为难你?”
“被你猜中了。”楚秀心叹了口气,“左无忌为了试验《刺客图》的能力,给了我一份名单,要我杀了上面的人。”
“这又不难猜。”沈临笑,“他这种人,我见得多了,都觉得自己有了点权利,就不再是凡人,明明用鸡鸭就能做的试验,偏要用人来做……好了,把名单给我。”
楚秀心一边念,他一边记,记完最后一个名字时,楚秀心道:“你觉得这些人会是谁?”
“多半是些无足轻重的普通老百姓。”沈临猜道,“现在左无忌只是想测试你的能力,等他测完了,才会给你另外一份名单,那上面才是他真正想暗杀的人。”
“普通老百姓啊……”楚秀心喃喃一声,说,“阿临,我希望你能暂时把他们藏起来,对外宣布他们已经死了。”
“杀了他们会更快。”沈临开玩笑道,“对左无忌的威慑性也更大。”
“我知道。”楚秀心叹了口气,“但我毕竟不是裴御京,我做不到这种事。”
“那好吧。”沈临耸耸肩,“我刚刚开玩笑的。”
他真的是开玩笑的吗?
结束通话后,沈临让助手把《帝女图》拿走,然后拿起名单,眯起眼睛细看。
裴御京为了成就一副《妖猫图》,午门前的血至现在都未干,没人敢走这块地上过,因为一脚踩下去,回头脱鞋一看,鞋底不仅沾了血,还有长短头发。
楚秀心厌恶他,不想学他,这个心情他懂,但是……
“一个人都不死,怎么取信于人?”沈临看着手里名单,“你下不了手,我可不一样……”
是夜,京城一座四合院。
一个男子摸黑到井边,正要将背上的女人投进井里,冷不丁,身后传来一声:“张全。”
“谁?”他回过头,月光照亮了他脸上的惊恐。
沈临坐在院中树梢上,背后一轮明月,他低头对他笑,脸上一只甜蜜的酒窝,似个调皮少年:“你可真是太让我高兴了。”
张全虽然不认得对方的脸,却认得对方身上的服色,不禁面色更加惶恐,锦衣卫怎会深夜来此?
“你这个探子,三十年来寸功未立,但也没犯过任何错,一直靠组织发你的低保过日子。”沈临笑,“难怪左无忌把你的名字写上头,原来是废物利用,与其继续养你个累赘,不如拿你来试《刺客图》的能耐。”
“什么探子?什么左无忌?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张全将头摇成拨浪鼓,“大人,你要抓我,你得有证据!”
“谁说我要抓你的?”沈临从树上一跃而下,轻巧如一片叶子,他半蹲在地,慢慢抬起头,“我是来杀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