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斜阳若影(60)+番外

饶是粗枝大叶如朱鞣榕,此时冷不丁地看见站在升腾热气中的红衣青年,也终于有些愣神了。直眨巴了几下眼睛,才晓得深深感佩颜承旧选衣配色的眼光独到;并且更加深刻地了解了许多堂堂男儿放着楚芳楼美女不顾,偏生要到一泓阁北楼的清倌院寻草问柳的心态。

即使若影素喜晦暗的色调,但最适合于他的依旧是张扬飞逸的艳色。这个青年绝不需要任何色料来衬托,因为他整个人的存在,就能压下所有的色彩。

只见对面那拉门而立的青年肩上垫着一块厚重的洁白绒布,布上搁着尚淋淋漓漓滴着水珠的湿发。

一身鲜妍若夕照霞光的红衣宽松地裹于身上,垂坠的布料勾勒出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那种优美纤韧的身形。

若影一手牵起垂落的黑纹衣带,勾勒出凝然与张扬的身姿,矛盾却平衡的气氛如迷雾般围绕于周身。领口宽松柔和,若是弯腰,锁骨以下的部分便若隐若现于衣物的阴影之中,虽只能稍见轮廓,却更引人欲一探究竟。

若影看看对面的大好男儿,摇摇头,又重复了一遍道:“颜承旧让我穿这样去一泓阁?”

鲜妍广衣下的中衣稍紧,如腊月积雪般素白的宽领垂落,恰恰正能遮掩住锁骨以下斑驳的伤痕。只有极少数的友人才知道这些痕迹,而也只有颜承旧才会制出这样的衣服。

朱鞣榕才晃过神来,有些尴尬地大声道:“正是。”

“难道你没告诉颜承旧说一泓阁的烬阳是个绝对的清倌?”

“告诉了,但是承旧老弟却说,既然您如今是阁里的头牌,偶尔也该出点力的。他也不要您做什么,穿这袍子在阁里打个转就足够。”

若影听了,坐到朱鞣榕对面的棉垫高背椅上,自己执了茶壶倒了杯茶。侧头想了片刻,不置可否地摇了摇头,终是没再拒绝。

屋里燃着地龙,茶水虽放了多时,却尚有余温。这地龙是只有他预定到来的时间里才燃起的。虽然他从来不提及已经偏于畏寒的体质,颜承旧与朱鞣榕总是能照顾得周全。

在朱鞣榕灼灼期待的注视下饮了一口半温的茶水,想起对面这人现如今已经是南楚黑白两道里小有名气的折骨手,他终于笑道:“不要这么瞪我,穿就穿吧。说起来,这呢料压得精致,是哪位师傅做的?”说着便放下杯子掀起衣角把玩。

红衣垂坠,手感顺爽舒柔,所用不同于别种布料。非棉非麻更非丝绸,而是黄羊绒冲压出的精细呢料。

“自然是散彩坊老大郑枰钧亲手制的,他要我转告您,您这制呢的方法果然好用,现在其他布坊绣场都没法制出这种料子,客户们都前来订货,捎带着也购去了许多其他品类的布匹,上季的出货已经比去年同期增了八成。至于那飘羽细呢,如今每尺都已卖到纹银三十两的价了。”

若影一听,便即回道:“三十两低了,告诉他提到百两凑个整数,年终清账也好计算。”

“百两?”朱鞣榕有些惊异。

要知道普通绣工月历银子也才半两而已。就算尔德堂药铺雇来的碾药配药的小厮,月支一两纹银已经算待遇十分不错的了。这些人要想穿上飘羽细呢所制的衣服,不知得攒多少辈子的工钱。

若影知他所异为何,便道:“你想想,这料子必须要用黄羊绒毛。黄羊本就只有西秦遛马原那驯养,每年下绒不过百袋,如今都只供给老郑。别说没人知道压呢的方法,就算有人知道,没有原料又怎能制出飘羽细呢?这么金贵的东西,别说卖百两,就算卖二百两我还嫌太过便宜了呢。……你就告诉他,二百两起价,而且要对外宣称是限量供应,这世间有钱没处花的人多了去了。”

“好的。”朱鞣榕不再多言,拿起笔记下。

梅若影做生意,从来都不怕别人嫌他东西贵,更不怕没人来买。只因为他所售出的物品虽少,却都是不曾有人制作出来的奇思妙想。

记完最后一笔,他放下信笺与炭条,伸手入怀取出一块物事递到若影面前道:“你看看这东西吧。”

若影深知朱鞣榕如果面对自己人,越是不正经的时候就越会使用敬语。此刻他直呼自己为“你”而非“您”,显然是商谈正事的语气了。

他讶异地看对方一眼,才转而注意那件物事。只一眼,就看到一面明晃晃的镜子,里面清晰地映出自己的面目,不过却稍嫌模糊。

“这面镜的确做的差了些,怎么?被人退货了?”他问道。

朱鞣榕十分肯定地摇头,道:“你再仔细看看。”

若影拿起镜子再看了两眼,又翻到背面看了一下,脸色突然白了一白。

“不是你制的,背面的漆不对,你用的是灰漆。而且也比我们出售的月光宝镜要模糊一些。”

若影执着镜子,一时不能言语。还有谁,能制作出这样的镜子?会将白银附着在玻璃上的人……

他定了定神,缓下脸色又仔细地看了起来。但是只看了一眼,就怅怅地舒了一口气,说不出心中究竟是喜还是悲。

这镜子,与他用银镜反应做出的镜子不同。与现代工艺制作的镜子在原料与工艺上完全不同。

镜子并不是玻璃所制,而是打磨得均匀光滑的上好水晶。附在镜背的金属箔虽然也是银色,却并不是银,而是极易提炼的锡。大概是以锡箔贴于水晶面上,而后倒上汞。而后液体金属汞会溶解锡箔贴附于水晶上,待汞全数挥发之后,就制成了这样的镜子。

只是这种工艺制作费时,且汞有剧毒,不知究竟要毒害多少手工作坊的学徒。

“怎样?”朱鞣榕颇感兴趣地观察着他的神色问道。

“你怎么弄来的?”

“本地商人卖的,叫价五百两黄金呢,与你做的镜子一个价。”

“竟然是用水晶和镏金法来制作,耗费的成本可高多了。不过……你就五百两金买了?你也不是个有钱没处花的主儿啊。”

朱鞣榕一乐,又恢复了老大不恭敬地样子道:“老大英明,嘿嘿,这东西,我压到了二十两黄金加一两银。”

“你倒好,生意做多了人也精了。我看这么下去,整个南楚的奸商们都得奉你为老大了。”

“哪敢哪敢,多亏老大您精于教导,那一句‘枪杆子底下出金钱’让鄙人受益匪浅啊。”

失笑,那句话是他某日在制定商业策略时不经意所说的,灵感来自于《毛选》里的“枪杆子底下出政权”。后来便定下了制御象郡黑道以辅助尔德堂生意的策略,想不到朱鞣榕还把那句话当成了至理格言了。

他因大学学的是医科,常要用到化学知识,所以中学时的化学基础不易淡忘,恰巧高二学的银镜反应与硅的化合物记得格外清楚,所以当初在积攒资金时想到的就是卖镜赚钱。

玻璃只需以洁净河沙加纯碱和石灰石高温熔融就可制成。而后用硝酸银、氨水溶液与葡萄糖水的混合液涂上,依靠葡萄糖分子将银离子还原为微粒,沉积于玻璃面上。最后再涂上一层防脱落的漆,就是一面完整的镜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