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斜阳若影(137)+番外

还能记得,远离家乡的时间里,那模模糊糊的灯光。

有时候,不自觉地,搭乘上拥挤的公共汽车,一直坐到京郊。也是冬天,外面也很冷,但是因为拥挤了许多的人,公车里变得十分闷热。

竟然会有点儿喜欢这样的闷热。

公车越行越是远离市区,天色渐渐地越来越暗,直至再也看不到自然的天光。

车上的人也渐渐地少了,座位越发地多了起来。取而代之的是自车窗缝中溢进来的寒风,嗖嗖地,一刻不停。

但是路边那些疏落的民房中,透出的昏黄的灯光,却显得那么温暖。那拥挤而低矮的破旧的房子,却显得如此遥不可及。

就这么静静地坐在摇晃的车中,坐在靠窗的座位,把头搁在晃荡震响的窗玻璃上,看着道旁远方,自狭小寝居中透出的灯火,映在窗户里的模糊的人影。

那时候在想什么呢?

真的,真的,好不甘心。

不甘心就这么被摒蔽在众人之外。

似乎有个隐约的期望。

如果时间能够倒流,能够回到被逐离家门之前的时光,该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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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若影安静地躺在床上,不论怎么呼唤,都没有醒过来的迹象。

被褥铺得很厚,那虚弱的身体深深陷入其中,却似乎还觉得很冷,乌黑的眉深深地蹙着。

林海如收回搭在梅若影腕上的手指,默默看向聂悯,而后转向司徒凝香,最后是站在一旁的颜承旧、洪炎和郑枰钧。

他们经过几日的奔走,目下总算是到了东齐军营中。因为坚壁清野的缘故,由南楚军直至东齐军间的路径周边百里,都已经毫无人烟。有条件安静疗伤的地方,最近的便只有这里了。凭借着七皇子特请的贵客身份,郑枰钧将他们带回群竹山庄众人所居的小队安置。

“你觉得如何?”聂悯问道。

对于若影的状况,他自然诊断得清楚,但是面对着的毕竟是自己至亲的骨肉,司徒凝香虽然擅于解毒,但是面对无药可解的冰魄凝魂,也是一筹莫展,所以他想要听听林海如的意见,想要听听,这个当世之中,医术已经步步紧逼自己的徒弟的意见。

林海如看了看若影,沉吟片刻,道:“当务之急,还是要克制他体内紊乱的气息,我的意见也与师父相同,输入真气制御主脉。剩下的,就靠他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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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承旧被郑枰钧硬拽得踉踉跄跄地出了帐来。

迎面射来的日光让眼睛一阵难以忍受的刺痛,他闭上了眼,没有看到洪炎已经在帐外远处等待。

“没听到他们叫你出来么,”到了洪炎身边,郑枰钧才用力一甩他的手道,“你还赖在那里干什么?你医术高明?”

颜承旧这时才睁开眼睛,似乎茫茫然地想了一会儿,复又回身向帐篷走去,道:“至少只有我知道他的辅脉走向如何,再说,他们身份暧昧,你们就能放心?”

就算四师父和郑枰钧放心,他自己也不可能放心。那个林海如他是知道来历的——青阳宫沧云老人四个徒弟之一。

林海如,这个名字并不陌生。

对于他来说,甚至是个可以刻入骨头铭记在心的名字,并不是因为少年时数次平手的不甘心,更不可能是自己对他存有什么异样的感情,而是因为梅若影的关系。这些年过来,与他相处日久,对于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笑观察入微到梅若影绝对想象不到的地步。

于是他知道,在谈及青阳宫不多的场合中,若是提到林海如这个名字,梅若影的脸上会浮现出自然而温暖的笑意,似乎他在青阳宫中并不长的岁月中,只有这么一个人带给他真正发自内心的那种支持与温暖。

在言传中,他知道了,在那样灾难的日子中,最后是林海如将若影带出了噩梦般的处境。在那一场血雨纷飞的战役中,是林海如用自己摇摇不支的身躯护住了怀中的若影。

所以那个对敌的夜晚,当他认出了林海如的身份,就立刻判定出他不是敌人。

如今,这样一个只言谈中出现的人,终于化作了现实的身影,站在他的眼前,让他如何能不心急。

生怕,若影自此跟了这个人离去,自自己可以触摸的范围中离去。

“承旧。”洪炎发话制止了徒儿,道,“你就让他们父子三人安静一会儿吧。”

“父子?”颜承旧停住了脚步,有些震惊地回身看来,“三人?”

“总之……”洪炎摇摇头,他们之间的关系连他也不能理解,纵使一路上司徒凝香已经向他大略解释过一遍,“总之……”

总之了半天,洪炎也想不出有什么可以总之的。

三个人,就这么分成了两边,默默地对视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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粗茶,涩而苦,冰凉。但是在这样的苦涩之后,仍然有着甘甜的余味。

林海如坐在树上,军中没有上佳的茶叶,他也并不介意,就着阵阵的冷风,一口一口慢慢酌着水囊中的冷茶。

有着几位当世名医的调理,若影的状况总算平稳了下来,本来说应该放心了,但他的心情却仍然烦乱。

口中所咽应当是粗茶而已,却让他有泫然般的醉态。

四近巡逻的巡兵认得他是群竹山庄带回的客人,并不驱赶,只是遥遥观望。

司徒凝香走出帐来,见到的便是这么一个闷声不语高高挂坐在树上的徒儿。

他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纵身跃上,悄无声息地落在林海如身旁一枝上。

直到有人突然侵入了戒备领域,林海如仿佛才从自己的思绪中醒来,转目看向来人,愣了一愣,继而云淡风清般地问候道:“二师父。”

司徒凝香点了点头,在枝上坐下,看着徒儿又自饮了起来,不由一声苦笑,问道:“你似乎很不开心?”

林海如这次仍然没有立刻说话,举起的水囊凑在口边,过了片刻才突然不答反问道:“师父怎么出来了?”

“聂悯正给他调息,没事的。”

“哦……”

“你现在在想些什么,和师父说说吧。”司徒凝香道。

“我在想,若是若影醒来,该怎么面对他。”

“只是面对?再没有其他意思?”林海如对若影的心思,他怎么会不知道,若不是因为若影,这个痴傻的徒儿这数年工夫又怎会变得如此冷漠难亲。

林海如没有回答师父的第二个问题,只是说道:“我想来想去,似乎这几年来都没有做过违背他心意的事情,纵然仍然愧疚,也应该可以不再逃避了。”

“他的心意?”司徒凝香道。

“师父,你是否还记得当晚,孙玉乾用覃快的死来乱我心神?”

司徒凝香淬了一口下树,为着听见那个已经成为太监的男人的名字。

“其实当时我就想告诉他,那只是枉然。这世间,能乱我心神的事情已经极少极少了……除非,他有本事把两位师父怎样。”一边说着,他哼哼地笑了两声,颇为嘲讽,“谁知刚那么想没多久,就真正的神魂大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