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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包树上的女人(面包树系列)(17)

我和林方文,一个在东京,一个在香港,距离四千公里,他在四千公里以外,才肯对我说:「我很

挂念你。」

我在电话里哭泣,他着紧地问我。

「你在哭吗?不要哭,有什么事跟我说。」

「你这一分钟最爱的女人是谁?」

「程韵、程韵、程韵、程韵。」

「但下一分钟可能不是。」我说。

「你这么介意那句说话?」

「是的。我不希望我只是你生命中的过客。你曾经离开我一次,也会有第二次。」

「我来东京找你,你住在哪间酒店?」

「你不要来,六天后我会回来。」那一刻,我多么希望他立即从四千公里以外,来到我身边,给我

最温熙的爱。但,我非常奸狡地相信,分开才会令他更爱我,我要用六天来激励这段爱情。

到东京的第二天,我们去迪士尼乐园玩,那是最快乐的一天,因为有一个男人在四千公里以外疯狂

地思念我,原来被人思念比思念别人快乐。

晚上回到酒店,我打电话给林方文,没人接听,他会不会正在往东京的飞机上,赶来跟我见面,给

我一个意外惊喜?可是,他不知道我住在哪里。如果他问孙维栋,孙会告诉他,因为孙知道我们住在哪

间酒店,我整晚睡不着。第三天,我故意留在酒店等待,但他没有出现。第四天、第五天、第六天,我

打了无数次电话回香港,都没有人接听。

林方文到底去了哪里?香港至东京的飞机这几天并没有发生意外,他会不会来了东京,却遇到意外

?我的心忐忑不安。

「下次我不跟你一起旅行了,你整天惦念林方文,什么都提不起劲。」迪之骂我。

「思念是很好的感觉呀!可惜我并不思念孙维栋。」光蕙说。

「我觉得无牵无挂的日子才是最快乐的。」迪之有感而发。

「是的,思念别人并不好受。」我说。

第七天的黄昏,我们乘飞机回香港,我买了一件米白色套头的毛衣给林方文。也许他根本没有来东

京,他仍然在香港的录音室里晨昏颠倒地工作,照例忘了我,忘了我在东京等他,他说挂念我,就只是

那一分钟。

下机后,我走上林方文的家。开门进去,竟发现他正跟邱正立和黑眼圈老妖谈笑风生。

「你回来了?」他问我。

我很愤怒:「原来你在这里聊天,我还以为你去了东京找我。」

他没有回答我,一贯地沉默。

「为什么每天晚上都没有人接听电话?」我问他。

「我这几天在录音室忙到天亮才回来,家里哪有人听电话?今天刚好完成了。」

果然给我猜中了,他忙着工作,忘了我,说要来东京找我,不过是美丽的谎言。

我站在那里,气得说不出话,邱正立和黑眼圈老妖找个藉口离开,只剩下我们两个。我在行李中拿

出那件米白色的毛衣。

「这本来是买给你的。」我说。

我把毛衣扔在地上,双脚发狂地在上面践踏。他制止我。

「放手!」他用力把我拉进睡房里,睡床上竟然有很多很多只纸摺的飞机,最少也有几百只。

「因为工作,不能去东京找你,每天思念你的时候,便摺飞机,希望可以飞去你身边。」他说。

我突然觉得很惭愧,我刚才用脚践踏我买给他的毛衣,他却在几天内为我摺了几百只飞机,思念在

屋里蔓延。

「有多少只飞机?」我问他。

「不知道,我没有数过。」

「一起数数看。」我说。

我一共数到有九百八十六只飞机。六天里,他平均每天摺一百六十四只飞机,思念我一百六十四次

「你回来了,这些飞机可以放进垃圾桶里。」他说。

「不!我要把它们留下来,这里有九百八十六次思念,如果将来你忘了,我会用这九百八十六只飞

机提醒你,你曾经如此思念我。」

我发现上手租客留下一个不大不小的长方形金鱼缸,里面还有七彩的光管,我把九百八十六只飞机

放进金鱼缸里,刚好能够装满,然后把金鱼缸放在矮柜上,接驳电源,霓虹光管亮起,鱼缸里的飞机好

象在东京的夜空上飞行,鸟瞰五光十色的大都会。

「很漂亮!」我看着飞机。

林方文紧紧地抱着我说:「以后不要不辞而别。」

我并不想如此。

大学最后一个学年在一个滂沱大雨的上午开始,课室里,再没有林方文,他经常坐的位置一直空着

,我们第一次见面,也是在这个课室里,他在看《龙虎门》,想不到已是两年前的事,无法和他一起毕

业,我是有一点遗憾的。我曾经害怕失去他,但,每当看到鱼缸里那九百八十六只在东京上空翱翔的飞

机,我总相信,他不会离开我。

那天很早便下课,雨依然下个不停,走出学校大门,一个女人从一辆私家车走出来,那是林方文的

母亲,驾车的人是那个个子矮小的中年男人。

「程小姐。」她叫我。

「伯母。」我有些意外,她应该不是在等我吧。

「林方文是不是退学了?我刚刚去宿舍找他,他们说他暑假前已搬走。」

「是的。他的工作很忙,而且发展得很好。」

「这也不是不读书的理由。」她很失望。「他住在哪里?」

我不知道该不该告诉她。

「他叫你不要告诉我,是不是?」

「不,不是。」

「这件毛衣我本来打算给他,请你替我交给他。」她把一份东西交到我手上。

风雨打在她沧桑的脸上,她的一双大眼睛十分沮丧。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话安慰她,她跑上矮小男

人的汽车上,一直低着头,汽车缓缓驶去,林方文也许不应该恨她,她有权选择男人。

我抱着毛衣上林方文的家,竟发现一个女子,只穿一件恤衫和一条黑色通花比坚尼内裤坐在沙发上

,拉着林方文送给我的那一把给我打烂了的小提琴,声音非常刺耳。

「你是谁?」她问我。

她竟然问我是谁。

「我是林方文的朋友。」我说。

「这一把小提琴不能再拉了。」她说。

女子长得矮小瘦削,有点干的感觉,皮肤黝黑,眼睛小而精灵,鼻梁很低,两个鼻孔朝天,与一双

小眼睛互相辉映,横成脸上四个大小差不多的孔。她全身最美丽的地方是两条腿,与身高不成比例地修

长,显得腰肢特别短,胸部小得象两只杯盖。她是谁?为什么在林方文的家里?

「这是一把很好的小提琴。」她把琴搭在肩膊上,做出拉小提琴的动作,好象心里有一首歌,独个

儿在厅中拉得十分陶醉。

「可惜不知道哪一个人把它砍烂了。」她望着琴叹息。

「是我。」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