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粟表情肃然地盯着周与森看,她觉得自己有必要和他一次性说个明白,否则他根本转不过弯来。
“周与森,你为什么送我礼物,不送孙圆圆?”林粟开口,声音沉沉。
“因为……”周与森卡壳了。
“因为你同情我,觉得我可怜。”林粟开门见山,言语直接。
周与森张了张嘴,想解释又不知道该怎么说,毕竟林粟说的是事实,他的确是有意照拂她。
“我爸说了,要多帮助有困难的同学。”周与森纠结了半天,就说了这么句话,却无疑是火上添油。
林粟眉头紧皱,但开口仍是很冷静,“周与森,你知道吗?我六七岁就会煮饭,上小学后就要帮家里干活,我会采茶,会插秧,会很多手艺……你相信吗?如果把我们班所有人都丢在一个荒岛上,活下来的那个人一定是我。”
“我并不觉得我比你差,没错,我的家境是不太好,但还没困难到需要接受你怜悯的馈赠。”林粟说着,把书包强硬地塞进周与森的怀里,克制道:“我知道你是好意,但是这样的好意让我觉得有负担。”
“这么说,你明白了吗?”
周与森被震慑住。
林粟不欲多言,转身就走,离开前她目光一带,看到了站在不远处,靠在球场网格围栏上的谢景聿。
此时她也顾不上他会怎么想自己了,会不会觉得她又当又立,明明可以为了钱抛弃自尊去威胁他,现在却又义正言辞地拒绝周与森的同情。
为了读书,她可以抛掉廉耻心,但除此之外,她不想把自己塑造成一个弱者,博取他人的怜悯。
这是她最后,也是仅有的一点尊严。
谢景聿不远不近地站着,该听的不该听的,都随风听到了。
他抬眼看向林粟离去的背影,孤高、孑然,又透着一股不服输的劲儿。看着她,他就想到了枸骨的叶子,叶沿多刺“鸟不宿”(注),和她十分相似。
再看周与森,傻傻地愣在原地,半晌抱着书包走到球场边上坐下,一脸惝恍茫然,似乎被打击到了。
谢景聿觉得这小子的世界观都受到了冲击。
周与森就是这样一个人,粗神经,满脑子热血,又常常一根筋走到底,有时候撞到南墙了也不懂回头。可能是成长环境的缘故,他的世界没有那么多复杂的心思,黑白分明,正邪对立,全然没有中间地带,这是他的优点,有时也是缺点。
谢景聿走过去,轻踢了下周与森的脚,问:“喂,没事吧?”
“有事。”周与森抬起头,受伤地问:“我是不是做错了?”
谢景聿看他可怜巴巴的,像条落水狗,不由轻叹一口气,回他:“没有。”
“那林粟这么生气。”周与森神色沮丧。
谢景聿在周与森身边坐下,沉默片刻后才冷静地开口陈述道:“你学你爷爷、你爸爸去帮助弱小,这件事本身没有错,你不用自我怀疑。”
“但前提是你得区分出谁才是真正的弱者,需要帮助。”谢景聿转过头,平静地问:“林粟向你示弱过吗?”
周与森摇头。
“你见过她因为别人的看法伤心难过吗?”
周与森还是摇头。
“你觉得她自卑吗?”
周与森迟疑了下,还是摇头,“她一点儿都不自卑,还很……自强。”
谢景聿默了下,为自己下意识赞同周与森对林粟的褒奖而惊讶。他垂眼掩去眼底跳动的情绪,片刻后才不徐不缓地说:“现在你知道她为什么生气了。“
周与森低头,想起了林粟刚才说的话,她说她会很多他不会的生存技能,也并不觉得家境差就比别人低一等。
林粟一直都是坚强的,任凭周围人怎么看她、议论她,她都不为所动。
但他却自行其是,一意把她当成一个弱者去同情,还沾沾自喜。
“完了,她现在一定觉得我是个自以为是,高高在上,优越感爆表的家伙。”周与森懊恼起来,捂着脑袋说。
谢景聿倒不觉得林粟会这么想,说来也奇怪,他和她明明交集不多,但他就是笃定她不会误会周与森的为人。
究其原因,大概是因为她足够聪明。
“既然你现在清楚林粟是什么样的人了,以后就别插手管她的事了。”谢景聿说。
“不行。”周与森斩钉截铁地说:“我们是朋友啊。”
谢景聿瞥他一眼,忽又问:“你之前是因为同情她才和她走得近的,现在知道她不需要你的帮助了,还要和她做朋友?”
周与森似是被问住了,皱起眉头想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说:“一开始我的确是因为觉得她可怜才经常找她的,但是相处下来,我发现她这个人还是很值得交往的。”
他挠了下下巴,想了个形容,“你不觉得她就像是她的名字一样,‘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那是草。”
“哎呀,差不多,就是……很有生命力。”
谢景聿缄默,他没有说他一开始知道林粟的名字时,想到的不是无害的粟米,而是有毒的罂.粟。
“她这个朋友我还是挺想交的,所以如果以后她有困难,我还会帮忙。”周与森正气凛然地说。
谢景聿看他,“不怕她生你气了?”
周与森犹豫了下,回道:“我之前不分情况,自以为是的就把自己认为的‘好意’强加在她身上,也不怪她会生气。”
“而且她生气,不正好说明她也把我当朋友吗?”
谢景聿锁眉,觉得周与森是疯了。
“你想啊,她要是不把我当朋友,怎么会因为我没有平等对待她而生这么大的气?”周与森有理有据地解释说。
谢景聿觉得自己大概也疯了,竟然觉得周与森的话有那么一丝道理。
周与森见谢景聿没反驳,乐呵呵地笑开了,“所以以后该帮还是帮,但是我不会再自作主张了,一定会问她的意见。”
谢景聿就这么看着周与森剃头担子一头热,略感无语,但又莫名松了一口气。
如果遇到点挫折就没了一腔热血,周与森也就不是周与森了。
想开后,周与森豁然开朗,他捶了下谢景聿的肩膀,谑道:“谢了啊,小聿聿,看不出来,你还是个知心大哥,开解起人来挺有一套的。”
“要我说,你以后可以去学校广播站开个栏目,专门帮人解决烦恼。”
谢景聿嫌他恶心,轻飘飘地怼了一个字,“滚。”
周与森龇着标志性的大白牙,哈哈大笑,半点不见刚才的颓唐,阳光得很。
林粟离开篮球场后,没去跑步,也没去食堂吃饭,而是直接去了教室。她在班上同学各异的目光中,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下,若无其事地拿过书包,从里边把书本文具拿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