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柴为你而燃(213)
“儿臣想父王了,每每遇到政事手足无措之际,总念起父王的英明果敢。”大公子说得情真意切:“父王,今儿个好些没有?”
没有儿子吹捧父亲,为父的不欣慰的。
姜王也不例外。
他露出笑模样,清瘦的大手拍拍儿子手背,以示亲昵:“好着呢。你呀,在正事上用点心,少来寡人这打秋风。”
他每次来,姜王都不教他空手回。
不是赏赐金银珠宝,就是绫罗绸缎、古玩珍藏,总之,说疼爱,也的确爱这个儿子重于其他王嗣。
大公子腼腆笑开:“思父之心,怎好抑制?况且儿臣住在宫里,不正好就近照顾父王?父王疼我,才要赏我。我知道的。”
一番话哄得姜王老怀宽慰,甚而想等身体真要不行了,就退下来,给年轻人大展拳脚的机会。
这念头在脑海盘桓不过几息。
又熄灭了。
男人。
哪有不爱权的?
纵使早在大位浸淫多年。
愈如此,愈难放手。
他想着,再缓缓,再看看。
反正他儿子多。
“王,药来了。”“我来。”
姜赐接过子处手里的汤药,一脸孺慕地看向他的亲父:“父王,儿喂你?”
姜王迟疑一晃,终于在爱子期待的眼神下点了头。
父子温情满满的画面看得一旁的子处心有戚戚。
“父王,烫不烫?”
“不烫。”
“父王,苦不苦?”
姜王摇头轻笑:“不苦。”
人到中年,身体不济,有个忠臣孝子侍候榻前,怎么会苦呢?
他欣慰地想。
他在笑,姜赐也在笑:“父王,疼不疼?”
“不——”
药力发作,余下的字眼堵在喉咙。
五脏六腑如刀绞的疼刹那袭来,姜王嘴唇颤抖,脸色煞白:“你——”
抬起的手指撑不了多久又落下来。
大公子弯眉笑道:“父王,儿要做姜国的王。”
一山不容一虎,一国不容一王。
姜王活得太久了。
刚好。
想让他死的不是自己一个。
他转过身,没去看生身之父痛苦扭曲的脸和他愤恨失望的眼神。
“别了,父王。”
姜赐出门。
姜啾走了进来。
光落在她身后,她盛装出场,身段玲珑,五官精致,比姜婴年轻初见她时更有女人味。
“绛绛与我说过,当年你骗了她。”姜啾坐在床沿饶有兴致地看他生机一点点流失:“王还记得自己说过的话吗?”
姜王死死盯着她,想说话,喉咙又似堵了一团棉花。
“你说不出来,我帮你说。
“你答应她,留青青一命。
“你没有做到。
“你信誓旦旦地对着她起誓,以国君的名义向天上神明起誓,若违誓言,姜国必亡于他国铁骑之下,你本人,也必死于亲子之手。”
姜啾长长的指甲划过他的脸:“我等了好多年,终于等到这一天。”
她神情怅然,又有些难言的释怀,仿佛背着的那座大山放下来,总算能够轻松。
“我等到这一天了。”
“我要看着你死。”毒……
毒妇!
姜王想破口大骂,姜啾不想听。
她嫌他太吵了。
于是用帕子堵住他的嘴。
然后好整以暇、认认真真地看他死。
毛骨悚然的感觉涌上来。
姜婴想大叫,想脱离这地方,毒性发作,疼得他只能在王榻狼狈打滚。
姜啾一点也不可怜他。
她想到的,是晏如非死前的痛苦。
他痛一分,她便恨不得姜婴痛十分。
他痛百分,她定要姜婴尝尝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苦楚。
“这世上,我最爱他了。他是刀圣,是圣人,独愿意为我下凡尘。”姜王后失神望着姜王滚落王袍的冷汗:“你掳我来王宫,我顶多恨你。可你逼死了他,是在逼我杀你。我不想杀人。”
所以她借了另一只手。
给姜婴致命一击。
“但你非死不可。”
是她挑拨了姜赐的权欲之心。
也是她,有机会就会夸赞大公子的仁孝之心。
姜婴是个男人。
男人,时常会犯一些轻视女人的错误,轻视女人的同时偏偏对女人着迷,对心爱女人的话奉若圭臬,不敢违背,以表深情。
姜啾说大公子好,可堪重用。
姜婴便高看嫡长子两眼。
等时间到了,姜啾说大公子可称王,姜赐毫不犹豫地献给生父一碗毒.药。
“这是报应。
“你要疼上十一个时辰,肠穿肚烂而死。”
说完要说的,姜啾不再看他,起身离开,坐在寝宫外的台阶,大口大口呼吸自由的空气。
季夺魂是在姜王药发的第七个时辰来此。
彼时夜已深。
姜啾戒备着风尘仆仆的大宗师,大宗师好一阵无语。
“季某与他,也要了结一桩旧事。”
“你不救他?”
“无药可救。”
姜啾深深看他一眼,默默让开。
帷帐撩起,季夺魂站在昏暗的烛光下,姜王的手朝他抬起,落下,反复几次,眼里满了求救的意味。
“我不会救你。”
“……”
姜婴诧异地睁大眼。
“这些年,季某救你无数次了。”
再、再救寡人一回……
求你!
季夺魂倒退一步,说的是另外一回事:“柴青出生在燕地春水,野生野长,肆意妄为,如今,也学着做撑起九州的脊梁。我枉为大宗师,行事不如她远矣。前些年身兼盟主一职,尸位素餐,没做个好榜样,有辱刺客盟盟主的威名。
“婴公子,你还记得三十年前的小禾子吗?”
三十年前,十一岁的小禾子生得面黄肌瘦,人也老实,常被人欺负,有好心的贵人担心他饿死,冒着风雪天,总从寝宫里逃跑出来,为他送一碗热粥,连送一十一碗。
一十一碗热粥的情谊,小禾子铭记于心,一生不敢忘。
他目送小贵人离开的瘦小身影,暗自立下宏愿——倘他年功成名就,必为这一十一碗的情谊,护对方一十一年!
后来,闻名江湖的疯癫老人在太庙拉了一泡屎,又从浴花池美美泡了一回澡,离开时,从宫里的犄角旮旯拐走一个人。
那人是小禾子。
十一岁的小太监。
也是九州皆知的大宗师。
禾子,为季。
夺魂是疯癫老人为他起的名。
他拍着他的肩膀,疯疯癫癫道:“你就是地府里出来的活阎王,人间的夺魂使,季夺魂,气派罢?出去闯一闯,让人听到你的名就闻风丧胆!”
季夺魂。
小禾子。
脱了衣服,是个去了根的男人。
年少蒙难,成为他的心魔。
一十一碗的恩情,令他画地为牢。
“婴公子,你已经不再是当年肯关心一个小太监死活的婴公子了。”
救我。
救我……
救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