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亦棠刚对上他的视线,轻轻地别过脸,低头费力地把人扶起来,瓮声瓮气地说:
“十五要去给祖母请安,我这才来晚了。”
稍顿,姜亦棠很快添了句:“昨日我和你说过的。”
她一直垂着头,不肯和谢玉照对视,先去端了热水进来,替谢玉照清洁了口鼻,才将食盒的饭和药都端了出来。
今日不止要喂谢玉照吃药,还要替他再清理一遍身子,病时最忌卫生不净。
她在想今日要做什么时,忽然听见耳边传来低低一声:
“你哭了?”
姜亦棠动作顿住,前世她和谢玉照相处许久,习惯了他待她最好,也习惯了什么都和他说。
她下意识地扭头去看了眼,这一看,就撞进了谢玉照漆黑的眸中,如一片幽暗的深潭,让人看不清他在想什么。
姜亦棠忽然就有一种想倾诉的冲动,很快,她回神,低下头,鼻头忍不住地反酸,闷声说:
“祖母让我来照顾你。”
短短的一句话,不肯再多说,姜亦棠怕再说,会忍不住地哭出来。
她前世总在谢玉照面前哭,早就成了习惯,时隔五年再相见,没成想居然还未曾改变。
早就习惯委屈的人,在谢玉照面前,却是一分都藏不住。
室内安静了片刻,姜亦棠倏然反应过来,谢玉照会不会误会?
会不会觉得她是不愿意?
姜亦棠有些慌乱地说:“我不是不想来,只是——”
“我知道。”谢玉照声音虚弱地打断了她。
姜亦棠怔愣地抬头。
谢玉照轻轻握住她的手,重复了一遍:
“我知道。”
她只是委屈,她的亲人不顾她的生死,将她推入深渊,尤其在jsg她祖母拼命不许她小叔前来的对照下,越衬得她孤苦无依。
即使如此,现如今的小姑娘对尚书府也没有恨意。
谢玉照深深地看向女子。
小姑娘一直很乖,哪怕委屈,也不曾怨恨。
如果她知道,她最后会惨死于亲人手中,会不会后悔这时对他的请求仅仅是带她离开尚书府?
姜亦棠的手轻颤了下,她盯着谢玉照握着她的手,松气他没有误会的同时,又有点纠结。
巴掌大的小脸都纠结地皱在了一起。
她到底该不该提醒谢玉照,他患的天花还没好,是会传染人的?
谢玉照惯会洞察人心,也知道眼前人最怕什么,很快就收回了手,他的手上没有脓肿,握住女子的手时,也不会显得不堪入目。
这也让谢玉照总会忘记,他现在还患病在身。
姜亦棠放松了些,厨房备的都是清淡的饮食,谢玉照挑都没得挑,好在谢玉照也知道现在的情况,所以喂饭的过程很轻松。
只是等替谢玉照清理身子时,姜亦棠不得不又生出瑟缩。
她前前后后打来几盆热水,每换一次热水,都要仔仔细细地清理一遍双手,撞见谢玉照在看她,姜亦棠咬了咬唇,闷闷地低垂下头:
“我、害怕……”
谢玉照看着小姑娘一边说着害怕,一边抖着手替他清理脓肿,却不曾生出一分想要离开的念头。
谢玉照眼神晦涩。
姜亦棠永远都不会知道。
在被幽禁的那五年,得势时对他柔情蜜意的姜亦棠不曾去看过他一次的五年中,无数个夜晚,他总会回想起这一幕。
这一幕打消了他对女子薄情的所有怨恨。
而且,他本就怪不了她。
从一开始,他带她离开尚书府,就是二人间的交易。
是他选择了让她成为太子妃的方法。
若非因他,她至少还会好生生地活着,也不会被亲人害死。
或许,她临死前,还会怨恨他牵累了她。
第7章
往日在替谢玉照清理完后,怕被人发现,姜亦棠都会很快离开。
但有了老夫人的话,哪怕姜亦棠在这里待上一日,也不会有人过问。
姜亦棠将脏水端出去,又回来,坐在床边,将袖子中偷偷藏着的蜜饯递给谢玉照。
谢玉照不解地看向她。
对上他的视线,姜亦棠有些嗫喏道:
“只有这几颗。”
她的颂桉苑是很少有这些甜嘴的东西。
这还是她今日去荣纷院时,想到谢玉照喝药会苦,才偷偷藏起来的。
谢玉照盯着蜜饯许久,才伸手艰难地接过蜜饯。
被女子藏了很久,蜜饯的卖相不是很好,但谢玉照却珍惜地将蜜饯一颗颗放进口中,轻咬,泛着蜜甜的酸意就溢满口腔,将先前的苦涩全部掩盖。
认识他之前,女子在府中过得不好,这些蜜饯不会是她份例中该有的。
想起女子刚来时说的话,谢玉照猜到了蜜饯的来处。
谢玉照垂眸。
姜亦棠偷看他,没出息地咽了咽口水。
在荣纷院时,她偷藏了蜜饯后,就没敢再吃,怕被人发现蜜饯少得太多,笑她小家子气。
前世自谢玉照落败后,她在府中过得不是很好,也是许久不曾尝过蜜饯的味道了。
她过得最好的两年,就是被谢玉照护着的两年。
锦衣玉食。
只要她多看一眼的物件,第二日就会被送到她手中。
不见谢玉照的五年,姜亦棠时常在想,如果谢玉照谋反只是个梦该有多好。
谢玉照没给姜亦棠留。
因为经过他的手,他不敢让姜亦棠吃。
见他全部吃完了,姜亦棠微不可察地瘪了下唇,半晌,她呐呐地问:
“甜吗?”
谢玉照错愕抬眼。
半晌,他问:“你没吃?”
姜亦迟疑地点了下头,小声地说:
“只有一盘,我怕被人笑话,没敢再吃。”
谢玉照默声。
前世,他护得女子很久,她也会给他送来糕点,但总忍不住偷偷先吃上几块。
要知道,太子府中糕点不止要好吃,卖相也要好看,糕点的摆盘也都是有讲究。
每当那时,谢玉照只能假装看不见盘子上缺少的糕点。
难忍口腹之欲,总忍不住偷吃的人,如今只有这几颗蜜饯,她倒是全给他送来了。
口腔还残余着蜜饯的清甜,倏然转而泛起些许涩味。
“再等几日。”谢玉照忽然说。
姜亦棠没坐在床上,而是床边的脚榻,她铺了个软蒲团,听见谢玉照的话,她茫然地仰起头。
她年幼,一张脸蛋仿若只有巴掌大,青丝披散垂在身后,仰起头来,将白净的脸蛋全露在了谢玉照眼中,和七年后不同,她稍有稚嫩,只看脸颊和身段,都能看出青涩来,一双星眸惯来澈然,恍若被水洗净般,在昏暗的室内,也分外灼人。
谢玉照曾听说,姜亦棠的一双眉眼和她生母格外相似。
乍听闻此时,谢玉照倒是理解为何姜尚书当初会不顾宋姨娘意愿,而占了她。
世间男子,一为财,二为权,可不论贪图什么,都少不了沾染上色|欲。
哪怕是谢玉照,也不曾有放过姜亦棠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