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揽明月(218)+番外

王滇这才想起来自己没戴面具,猛地甩下帘子回身要找面具,却发现梁烨这厮已经把他的面具乐滋滋地戴上了。

“这上面的胶终归伤人,脸都泛红了,我替你戴几天。”梁烨顺势将两人的外袍一换,顿时皱巴巴的外袍就到了王滇身上。

“……”王滇抽了抽嘴角,“你这跟掩耳盗铃有什么区别?”

“我也试试做宠臣的滋味。”梁烨狎昵地亲了亲他的耳朵,“陛下。”

虽然王滇隐约猜到了他什么心思,却还是无法否认自己十分受用,从前梁烨能任由他顶替身份,是因为蛊虫在随时都能掌控他,但现在没有蛊虫,却仍然将主动权交到他手中,不过是想借此表明态度让他安心。

你还想让朕怎么信任你呢?

以退为进的招数用得炉火纯青。

王滇笑了笑,“你要点脸吧。”

梁烨理直气壮道:“世上再没有比我更要脸的人了。”

两个人说话间,上前交涉的暗卫已经拔出了刀。

山匪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除了败坏兴致,梁烨和王滇并未放在心上,若是手底下的人连这些事都办不好,就白养了。

但很快李木就匆忙来报,“主子,那些山匪……看上去都是走投无路的百姓。”

“安汉郡东边远不如西边富庶,紧邻着川松郡,却比川松多山的环境好上许多,未遭受天灾和战火波及,怎会有这么多百姓落草为寇?”王滇皱了皱眉,同梁烨一起下了马车。

之前他暂管户部的时候,很大一部分赋税都是来自安汉郡、丹阳郡这几个相对而言富庶的郡县,流民的数量也相对较少,走到落草为寇的地步……是百姓走投无路,对王朝彻底失去了信心,下一步离揭竿起义也就不远了。

“安汉郡年前换了郡守。”梁烨道:“我记得是冯岚。”

“冯清的堂兄?”王滇快速地过了遍心里的名单,啧了一声。

两人说话间便到了被制服的那群“山匪”面前,终于知道为什么李木如此笃定他们是平民百姓了。

四五十个人,老弱病残占了大半,年轻者亦是骨瘦如柴,这些人看见王滇和梁烨身上穿得华服,眼睛里几乎要冒出绿光,却又畏惧架在脖子上的刀剑不敢动弹。

甚至有面容蜡黄的妇人抱着襁褓中的婴儿在掩面哭泣,王滇见状挥了挥手,示意旁边的暗卫将刀拿走,谁知刀刚移走的瞬间,那女人却扔了襁褓猛地朝着王滇扑来,王滇赶忙往后一退,旁边的暗卫便干脆地制住了对方,刚要落刀,却被王滇喝止。

滚到他脚边的破烂襁褓散落开,露出了一具干瘪的婴儿尸体,手臂和大腿已经被人啃食了大半,大睁的眼睛茫然地盯着王滇和梁烨。

那妇人呆滞地望着地上的残尸,终于嚎啕大哭起来。

春意盎然,草长莺飞,正是万物生长好时节。

第158章 老鼠

川松郡打仗时被梁烨快刀斩乱麻换了自己的心腹, 虽有流民,但等到和谈过后,大部分都已经被安置救济, 王滇押送粮草过寿云到宁明, 流民虽有, 但不足为患,年前雪灾多为北边这几个郡县, 他和梁烨一早便重点关注。

但安汉郡这等人尽皆知的富庶之地, 竟到了易子而食的地步。

那妇人哭得声嘶力竭,仿佛在嚎问这无间世道。

“……去岁河西云水决堤时……我们这里大旱……秋收时地里根本就没有粮食……”跪在地上的老翁双目浑浊,他想哭,却早就流不出泪来, 空洞又麻木的眼神看着面前锦衣华服的贵人, 并不奢望他们能相救,仿佛只是在叙述一件寻常旧事。

“……赋税一年比一年重,去岁更是加重了三倍,县官老爷说太皇太后娘娘要过生辰宴, 好不容易屯的过年的粮一粒都没剩……”

“地……都没了……他们压低了价要买, 我们不敢不卖, 扔些碎银子过些时日还要想方设法拿回去……”

“旱灾不敢往上报……皇上打去岁春突然转了性子,河西水患收拾了那么人……谁敢往上报?”

“本来以为换了新郡守终于能有口饭吃, 谁知道又开始打仗, 家里干活的男人都被抓了壮丁, 朝廷要粮草不管我们死活, 皮都恨不得剥一层带走……”那老翁哀声道:“我们想往南走, 却被郡守的兵往回赶, 那都是些畜生!见人就杀, 我们也不敢再往南……”

“天杀的狗皇帝——半分活路都不肯给人留——”跪在地上的人群里,终于有人哭喊出声。

“贵人,是我们有眼无珠冒犯了您!还请您看在我们走投无路的份上,饶过我们!”有人惊恐地使劲磕头。

然而大部分人,都已经饿得没有力气再挣扎,如同行将就木的活尸,麻木不仁。

王滇遭遇过刺杀,经历过宫变,亲见过战争,血腥的场面不知凡几,面前这四五十个流民,既不惨烈也不壮观,却压得他喘不上气来。

他浮光掠影感叹过世道艰难,当时他去意已决,感叹的不过是梁烨肩上这烂摊子,更多的是心疼梁烨的不易。

但如今才真切地感受到,何谓民生多艰,以致于一人之力一时之功都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一群人争先恐后地抢夺着暗卫从马车中拿出来的面饼和汤饭,暗卫一开始在试图维持秩序,但刀剑的威吓在他们面前远不如抢不到一口饭来得更让人恐惧。

“娘,吃,快吃!”有人端着粥往一闭着眼睛的老妪嘴里送,然而那老妪已经没了声息,手里还死死攥着撕夺来的半块的面饼。

那人扣出了她手里的饼,眼泪淌进嘴里,就着干饼使劲地咽进了肚子里。

连那些杀人不眨眼的暗卫都不忍再看。

原来比起让人死,让人活要难上千百倍。

王滇转头看向梁烨,他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见王滇看自己,握住了他的手,“没什么好看的,走。”

的确没什么好看的,感恩戴德的叩头和感激,都是对他们最大的讽刺。

“幼时闻宗上课,说他最大的愿望就是有朝一日天下百姓能人人有饭吃……我那时候以为他在说笑话。”梁烨将他拉上了马车。

怎么能不觉得是笑话呢?

哪怕宫中活得艰难,也不曾缺衣短食,刚登基的小皇帝觉得天下所有东西都是自己的,绫罗绸缎佳肴珍馐不入眼,钟鸣鼎食宝马香车弃如屣,闻宗说民间有百姓饿到啃树皮,他能吊儿郎当反问一句何不食肉糜。

老头儿眼里的失望和眼泪都让他觉得烦躁难堪,于是那把戒尺就无情地抽在他的掌心,闻宗恳求着说陛下你睁眼看看你的子民,梁烨却觉得这皇帝他当得不情不愿,自己活得尚且艰难无望,合该是天下人欠他的。

他气得偷走了闻宗的戒尺,却不想这戒尺早已时时刻刻悬在了掌心之上。

“如今这境况不是一个人的过错,”王滇看着他道:“别什么都往自己身上揽。”

“但朕是皇帝。”梁烨冲他咧嘴一笑,“朕就该让他们吃饱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