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盯着镜子里的那个人,右侧上眼皮无力地耷拉着,但也无法做到和下眼皮完全闭合,缝隙中露出肉粉色的义眼台,肌肉和神经将其牢牢包裹,如同那真的是一颗完好的眼球。
傅天河正处在生长发育的高峰期,现在使用的这枚义眼片已经不合适了,需要赶紧更换。
医生建议他更换的高分子义眼至少需要一万块,傅天河暂时掏不出来这么多钱,他打算等贫困生补助发下来之后再去医院。
汽修厂里的师傅们倒是愿意借钱给他,但傅天河觉得情况还没严峻到这种地步,他这个人吧,其实挺要面子,非常不喜欢让别人觉得他可怜。
他仰起头,往右眼的眼眶里滴了几滴眼药水,听到卫生间的窗户玻璃发出啪嗒一声轻响。
下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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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场雨并未复刻之前的疯狂,只是简单的淅沥秋雨,从此之后天气会迅速转凉。
早上第四节的体育课因为下雨泡汤,美术生们趁机前去画室练习。
傅天河坐在位置上看陈词送给他那本书,美术老师在这时走进教室,他藏在镜片后的目光扫视一周,最终锁定在了傅天河身上。
“同学,你现在有时间吗?”
“啊?”傅天河茫然地抬起头。
“画室要找人做速写模特,你愿意过去吗?在讲台上坐着就行。”
“呃,我……”
“一节课有八十块钱的辛苦费。”
“好的,我可以。”傅天河从善如流地站起身,还不忘拿着小说。
然而等真正站到画室,傅天河就后悔了。
来之前老师怎么不告诉他是要进行肌肉的刻画练习啊!
现在反悔也晚了,傅天河只能认命地脱掉上衣,画室里有三分之一都是他认识的同学,尤其是陈念和桂芷棋两人在后排的角落里窃窃私语,似乎在暗中讨论他的身材。
美术老师非常满意,让体育生充当模特简直再合适不过,尤其是傅天河这种准备考高质量运动队的体育生,身材标准到简直就像从解剖图册上抠出来的。
还好美术老师说可以继续保持看书的姿势,傅天河强迫自己把所有注意力都倾注到书中的内容上,慢慢也就忘记了正在遭受的尴尬。
四十分钟后下课练打响,宣告了傅天河的解放。
他火速重新穿好上衣,实在忍不住好奇,跑下去看了美术生们的作画。
……等等,这个四肢扭曲比例失衡的家伙,真的是他吗?!
傅天河震惊了。
他难以置信地大步迈向后方,来到陈念和桂芷棋之间,看到画纸上的形象,总算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还不错吧?”桂芷琪笑道。
“好看的。”傅天河作为模特,给了他们肯定的评价。
陈念和桂芷琪收拾着画具,傅天河率先走出画室,假装已经离开。
陈念平时都是自己骑车上学,但今天傅天河看他拿了伞,所以应该会有家长接送。
很快两人就出来了,傅天河鬼鬼祟祟地跟在身后,混在放学的人群中来到校门口。
他看着陈念和桂芷棋告别,脚步轻快地撑着伞,走向停在路边的黑色轿车。
少年打开车门后座钻了进去,车子却没有立刻发动。
傅天河躲在树后,耐心等待。
三分钟后,他看到了再熟悉不过的身影从知行楼的方向走出校门。
果然!
傅天河骤然瞪大双眼,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激动,用力地挥了下拳。
他!就!知!道!
光是通过姿态,傅天河就能辨认出眼前少年才是昨晚和他在林中小屋共赏夜空的那个。
未曾察觉正在被注视的陈词来到车边,拉开副驾驶的门。
轿车总算发动了,傅天河从树后走出,意外在正前方的马路对面看到了另一道身影。
金发紫眼的男生斜挎着包,同样遥遥望着黑色轿车原本停在的地方。
两人就这样隔着车来车往的马路,面带讶然地相互对视。
第20章
两人足足对视了十多秒。
许多从傅天河身边路过的同学好奇地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注意到马路对侧的金发男生。
这是在干嘛呢?
傅天河当然认的对方,名叫沙弗莱的同级生可是风云人物。
他是学校里唯一的外籍人士,卓越的容貌,出色的成绩,还有据说非常牛逼的家庭背景都让他成为了同学们带着崇敬语气谈论的对象。
而傅天河此前跟沙弗莱从未有过任何交集,他们一个是特长班里的体育生,一个是精菁英班里的年级前三,要是能有交集才奇怪吧?
可现在,他突然意识到两人的命运竟这样猝不及防地撞在了一起。
人行道上亮起绿灯,傅天河定了定心神,率先朝着对面迈开步子。
沙弗莱注视着体育生快步走到他跟前。
其实在发现那只金色眼睛的瞬间,沙弗莱就意识到对方是谁了。
怎么说呢?看起来他们俩都遭遇了同样的事啊。
傅天河主动自我介绍:“你好,我叫傅天河。”
沙弗莱:“我知道你,也是高二的。”
傅天河颇为意外,沙弗莱竟然会知道他?
沙弗莱:“我经常看到你在操场上训练,你可受我们班女生欢迎了。”
“啊?是吗?”傅天河被他说的都不好意思了,但很快他反应过来,这可不是他们这场对话的重点:
“你刚才也看到了吧,两个人先后上的车。”
沙弗莱点头,他今天东西收拾得比较快,看到陈词家的车在路边等着,原本没放在心上,不曾想眼角余光瞥见少年满脸笑意地坐进车里。
沙弗莱转眼就认出那是第二人格状态的陈词,一时间颇为惊讶,根据他的观察和推断,陈词很少在短时间内突然切换人格状态。
沙弗莱站在原地琢磨了片刻,却发现车并未开走,仿佛还在等别人。
之后,他便看到了自己真正的同桌。
那一瞬间,沙弗莱简直五雷轰顶,他的脑子发出嗡的一声鸣响,诸多微妙细节在眼前反复回现。
两种模式下截然相反的性格,并不互通的知识和技巧,以及很难刻意呈现出来的小动作……
“所以说,陈词根本就不是什么双重人格。”沙弗莱晒干了沉默。
亲口说出,他才察觉到究竟有多离谱,自己当初到底是怎么会相信的啊!
他是不是有什么大病?!
“原来他叫陈词啊。”
虽然并不清楚确切是哪个字,但傅天河本能觉得应该是这个“词”。
体育生情不自禁露出满足笑容,但很快,神情就重新变的严肃。
“所以说,我们都被这兄弟俩给耍了?”
他有注意到,方才沙弗莱竟然提到了什么双重人格。
沙弗莱点头,给了傅天河再确信不过的答案。
“走吧,我们找个地方详细聊聊。”沙弗莱深吸口气,问傅天河,“你急着回家去吃午饭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