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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梦三世(62)

良久,伫立在窗前的人动了,侧头深深看了一眼垂落在肩膀处的头发。

漆黑如墨。

抬起右手,手指干净纤细,手掌中一片光洁。

月光下,张宝华半边脸上嘴角轻轻勾起,嘴角的弧度越来越大,似是在笑,无声的笑,笑得直不起腰的人儿垂下的眼睑处两行清泪滑下,划过脸庞再从莹润如玉的下巴处滴落在地。

这两滴泪,在这微微闷热的夜里生生带了几丝寒意,生生让人的后背升起丝丝凉意。

天光大亮,吴喜打着哈欠推门进去准备伺候自家主子洗漱更衣,却一推门见着的是自家主子已是穿好了衣服背对着自己站着。

吴喜把水盆放在架子上,揉了毛巾走过来:“四爷今儿个倒是起得早,往日这般时候还在榻上睡得熟,便是我叫好几遍四爷也是不愿起的。”说着吴喜略一思索:“不对啊,今儿老爷也不在府里,四爷起大早给谁看?”

张宝华转过身面对着吴喜,却不去接过毛巾,而是将目光放在说话的吴喜脸上,脸上露出的表情让吴喜后背一麻。

“四爷?”吴喜一脸奇怪,挥着手中毛巾在张宝华面前晃来晃去:“你怎么了?怎么这样看着我?哎,你可别吓我…”

张宝华回过神,一把拿过吴喜手中的毛巾将脸埋进去,把眼角快要溢出来的眼泪隐藏在温热的毛巾里,闷闷的声音传来:“没事。”

擦脸洁牙,待将自己收拾妥当之后张宝华吸吸鼻子:“今日早饭我去姨娘那吃,你和她们说别送过来了。”话音未落人已经匆匆推门出去了。

吴喜呐呐的站在房里,独自纳闷,这四爷,今儿是怎么回事?可是又怎么不痛快了?

靖国公府府衙很大,饶是张宝华脚下生风的往刘姨娘住的西清苑赶,也是得走上小半柱香的功夫,这一路急急赶来,待真的走到西清苑门口时张宝华却停住了。

若是……若是这些都是一场梦要如何是好?

张宝华伸手使劲掐了自己大腿一把,痛是痛的,可到了还是怕。

“四爷你站在这作甚?”一个女声传来,张宝华回身一看,是西清苑中姨娘身边的小丫头金灵,金灵手中端着早饭,走到张宝华身侧:“四爷来了怎么不进去?远远的就瞧见你在这站着了,刘姨娘这会醒了的。”

张宝华心中微颤,喃喃道:“醒了吗,醒了好,姨娘醒了好,金灵,你说我娘,我娘在里面是不是?”

金灵被张宝华这一通问的发愣,心下思量:这四爷是怎么了,怎的一大早失魂落魄,说的话还叫人听不懂,颠三倒四的。

“四爷你莫不是说什么玩笑话?刘姨娘不在里面还能去哪?四爷进不进去?我可要进去了,要是早饭送晚了,刘姨娘可是要说我了。”

“进,进进进,”张宝华忙道,刚说完又觉得害怕,顿道:“你,你走在前面,我跟着你。”

金灵不疑有他,端着早饭在前面走着,张宝华深吸一口气,抬脚跟在后面。

西清苑不大,刘姨娘平日里醒了便在厅中等着早饭,她是小户人家出身,没有那么多规矩,开着门见金灵和她身后跟着的张宝华,眉眼带笑的迎出来:“宝华今日怎么来的早?是过来陪我吃早饭的?哎哟,你个泼皮小子今儿怎么这么孝顺了?”刘姨娘心里头高兴,可还是要损他几句。

张宝华隔着两根柱子的距离看着目前笑意盈盈的刘姨娘眼眶发热,鼻头一阵酸楚。

“姨娘……娘……”张宝华话仿佛是从嗓子眼里挤出来的,没来由的让人觉得伤情,刘姨娘一见自己儿子这样了给吓了一大跳,忙跑到张宝华身边,一把抓住自己儿子的手臂,着急问道:“怎么了这是?怎么哭了?受什么委屈了?”

张宝华心绪难平,眨巴着眼睛想把眼泪憋回去,可心中的委屈、难过、自责以及再见自己母亲的喜悦,种种掺杂在一起,让张宝华心里一会像被火灼一会像掉进寒潭,张宝华不知道自己脸上的表情十分难看,只是不住的摇头,声音哽咽的说不出话来。

这可急坏了刘姨娘,不由分说把张宝华拉到房中坐下,急急的问:“到底是怎么了?”

“是老爷又罚你了?还是王夫人?”刘姨娘见张宝华咬着嘴唇,眼眶通红,看起来委屈又悲伤,可无论刘姨娘如何问他他都不说话,刘姨娘气愤,他这个样子……谁能让他难受成这样,除了王夫人刘姨娘不作他想,平时忍她也就罢了,刘姨娘是怒上心头,蹭得一下站起来:“她怎么欺负你了?”

“没有……”

张宝华说话的样子一点说服力都没有,倒是让刘姨娘越加的确信是张宝华在王夫人那里吃了委屈,可自己不过是个姨娘,刘姨娘咬咬唇:“我…我找老爷说理去!”

张宝华一把拽住刘姨娘的袖子,吸吸鼻子出声道:“娘,不关王夫人的事,我就是…就是做了个噩梦。”

刘姨娘回身满脸不相信的望着张宝华:“你莫要哄我,我生的你,我还不知道?平日里上蹿下跳的,什么时候这样了,”刘姨娘坐回张宝华的身边,正色道:“你跟我说实话,是不是受了委屈了。”

“没有,”张宝华用袖子将眼角溢出来的眼泪抹了,认真和刘姨娘说:“真的,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梦见你……”张宝华喉结上下动了动,说不出那个字,眼里满是痛苦:“梦里太真实……我……我害怕……”

“傻小子,”张宝华说得不清楚,知子莫若母,刘姨娘光看见他眼里的伤痛和颤抖的肩膀便懂了,怜惜的一把把他拉到怀里,像小时候那般轻拍他后背柔声安抚:“我不是好好在这?那都是梦,醒了就好,你是成家立业的年纪了,要在刘家村,你这个年纪的大小伙子连儿子恐怕都有了,哭哭啼啼的不像话。”

张宝华搂着母亲的腰,感受到温热的体温,逐渐变得安稳。

平复情绪之后张宝华和刘姨娘一同用早饭,刘姨娘看着自家儿子那时而恍惚的模样心中不住纳闷,什么样的梦把他吓成这个样子?却又怕提及让张宝华回想起来愈加害怕,只得说了其他的事。

用了早饭又和刘姨娘在一处大半日张宝华这才回了自己的屋子。

天气炎热,张宝华热得满头大汗,躺在院中阴凉处的躺椅上,眯着眼睛看天上棉花似的云朵慢慢飘着,张宝华这才有些活着的实感。

自己似乎重活了一回,这一日张宝华问了府里许多人现在是什么年号,几年,几月。

得到的答案都是一样的。

文鼎十二年六月初三。

张宝华清楚的记得,他死在文鼎十三年二月十一。

沉重的伤痛之后接踵而至的是失而复得的狂喜。今时这年岁,母尚在,刘大壮一家尚在,吴喜周生尚在,最重要的,自己还未和官泽相识。

张宝华兴奋的倒在柔软的被子上打滚。

太好了!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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