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到了阮承的待产期。
方泽坤早早守在产待产室内,他眼睛一刻不离地等着阮承,注视着他最细微的表情。
“难受吗?”
阮承穿着宽大的病号服,扶着墙缓缓地走动,他摇摇头:“不难受。”
方泽坤也不安地在病房内踱步,他显得比阮承更加紧张,眉心的紧锁成一个”川“字。
刚过了两分钟,方泽坤又忍不住问道:“现在难受吗?”
阮承有些无奈:“你不用这么紧张,我现在还什么反应都没有呢。”
方泽坤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闭了嘴。
太阳从东方移动到西方,天空从艳阳高照到群星满天,平日里的活泼得不行的小肉球这会儿却安静得不行。
这一天,方泽坤问了不下十几次,阮承一遍一遍好脾气地回答着。在无人注视着的阴暗处,阮承的眼睛软得像是化为了一滩水,没有人比他更爱这个孩子。
终于,一股甜腻的信息素的味道侵入方泽坤的鼻息,方泽坤蓦然起身,目光投向阮承。果然,阮承额角开始有汗珠不断沁出。
钝刀子磨肉一般的痛觉席卷而来。阮承总觉得自己被惯得娇气了,不然怎么连这点疼痛都觉得难以忍受。
被推入产房的时候,阮承的心像是灌了满满的铅一般,沉重得似乎再无法跳动。
病床,墙壁,床单……所有的一切都模糊起来,阮承缓缓闭上眼睛。
眼前一片黑,在昏睡的前一秒钟,阮承脑内闪过的想法是:终于要结束了。
孩子生出来,方泽坤也就不会再对他这么好了吧。
第30章
宝宝静静地躺在阮承怀里,瞪着她黑漆漆水灵灵的眼睛,不哭也不闹。
这是一个女娃娃。
阮承伸出手指逗弄着她,戳戳她像剥了皮的鸡蛋一般白皙软嫩的脸蛋上,神色满是温柔。
方泽坤亦是满目柔情地看着那个奶娃娃,笑得嘴都咧到了耳朵根,他巴不得向全世界炫耀,这是他和阮承的孩子。
阮承面容有些憔悴,方泽坤自然而然地伸出手:“累吗?要不要我抱一会儿?”
阮承摇摇头,手臂不自觉地收紧了些:“不用了,我抱着就好。”
宝宝又奶又可爱,阮承只要一想到有一天要和她分别,就觉得整个心像被钉在了钉板上,千疮百孔,无法动弹。
方泽坤讪讪地收回手,阮承好像很害怕让他抱孩子。
是因为怕他是alpha,大手大脚伤到孩子吗?
方泽坤耐心地解释道:“我特意看了怎么抱孩子的教程,肯定没事的。”
阮承的手臂收得更紧了一些:“还是我来抱吧……以后……就抱不到了。”
他的声音低低的,比起是说给方泽坤听的,其实更像是在自言自语。
方泽坤一怔,不解道:“怎么会抱不到呢?即使长大了宝宝也一定愿意让你抱的呀。”
阮承沉默了一会儿,目光一直停留在吮吸着自己手指的奶娃娃身上:“你准备什么时候带走她?让我有个心理准备吧。”
“什么?!”方泽坤蓦然睁大了眼睛,他站起来,满眼不可思议地看着阮承:“你以为我要带走她?!”
“不是吗?”阮承神色异常平静,但他一直在颤抖的手指暴露了内心的不安与惶恐:“你三十岁了,需要一个孩子作为自己的继承人……”
怀里的孩子仿佛感受到了父亲的不安,一撇嘴,哇哇大哭起来。
“乖,乖,别哭,爸爸在呢。”
阮承轻轻摇晃着手臂,木棉花的香气弥漫开来,他低声安抚啼哭不止的孩子。
苦涩、煎熬、痛苦,连同孩子的哭闹声,如同最猛烈地浪花,拍打在方泽坤的身上,在他耳边炸开,几乎要把他震聋。方泽坤张张嘴想要解释,却发现根本无从开口。
原来阮承一直以为自己对他的好是因为孩子,以为自己要带走这个孩子。
方泽坤不得不承认,自己从一开始就想错了。
步步为营也好,长厢厮守也罢,他本以为只要自己肯回头,只要自己够努力,阮承就可以被自己感化,他们可以重新开始,经营自己的小家庭。
但他现在突然懂了,不拿一颗灼热赤诚的真心来对待爱人,就永远得不到真正的爱情。
这段感情是建立在利用与冷漠之上的空中楼阁,是扎根于恶臭污泥之上开出的花。所以无论他现在对阮承再好,都会被理解为别有用心。
方泽坤的声音有些苦涩,他低声保证道:“你放心吧,我不会带走她。”
阮承在忙着哄哭闹的孩子,一时没有回话。
***
烟一支接着一支,真他妈寡淡无味。
方泽坤想沉醉于云雾缭绕、醉生梦死之中,却发现自己异常清醒。
……
“你放过我吧……”
……
“不……需……要……”
……
阮承苍白的汗涔涔的脸,从牙根处挤出的哀求如同过电影一般一遍一遍在方泽坤脑内闪过。
烟灰带着的猩红火点子在方泽坤衣服上烙下点点印迹,方泽坤静默地抽完烟盒之中的最后一支,最后一点火光也湮灭于黑夜之中。
天是黑的,空气是静止的,心是死的。
翌日方泽坤到的时候,阮承还没醒。
即使已经是个做父亲的人了,他睡着的时候依然爱蜷缩成小小的一团,像个无助又孤独的小动物。
方泽坤抑制住了强烈地想要拥他入怀的冲动,只是在心里一遍一遍地描摹着阮承的睡颜。
小宝宝也在睡着。兴许是因为太热了,她粉嫩的小手从被子中伸了出来,像是在与方泽坤招手,亦像是在与他道别。
方泽坤俯下身,在宝宝圆润饱满的额头上留下一个稍纵即逝的吻,宝宝身上满是奶香味,她很喜欢自己alpha爸爸身上的让人醉熏熏的红酒味,即使在睡梦之中,她也忍不住咂巴了两下嘴,把口水蹭了方泽坤满身。
或许是感受到了灼热的目光,阮承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见站着的人是方泽坤,睡眼惺忪道:“你来了多久了?怎么没有叫我?”
方泽坤挤出一点笑意,轻声道:“没多久,我也是刚到。”
说着,他把手上的那份文件夹递给阮承。
他昨夜抽了一宿的烟,嗓子全哑透了,听起来像是生了锈的磁带。
阮承愣怔片刻,接过文件夹翻开,其中是一份离婚协议书,正是阮承当初给方泽坤的那份。
阮承的名字早就签好了,工工整整,因为时日的原因颜色褪去了一些。旁边方泽坤的名字明显是刚刚签上去的,墨色的笔迹遒劲有力。能看的出方泽坤写的时候下笔极重,坤字最后那一竖直接把纸给划破了,留下一道长长的白痕。
方泽坤的声音闷闷的,带着几分苦涩:“我真的没想过把孩子从你身边带走。”
他的目光落在一旁在婴儿床上睡得香甜的宝宝,表情柔和了一些:“她对我来说就像是上天赐予的宝物,托着她的福,我才又与你相处了一年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