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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顾已铭心(66)

女人理了理衣服,提着手包,居高临下地跟陈景皓挥挥手,“走了,拜。”

门口传来轻轻的锁门声,陈景皓坐起来。手里那张名片,他看也不看,直接扔进床头的垃圾篓。

陈景皓退房出了酒店,外面飘着毛毛雨。今天元旦,也是杨凯的忌日。他跟周坤讲好了,要回葵安拜祭杨凯。

北风有点急,陈景皓紧了紧身上的黑色夹克,冒雨走向停车场。

葵安县离宁川市需要两个小时的车程,今天虽然落雨,出行的人却不少,陈景皓堵到葵安已是快中午的光景。

在周坤家吃过午饭,天已经放晴,但依然罩着一层蒙蒙的灰色。

陈景皓和周坤去香烛店买了线香、香烛和纸钱,一起坐陈景皓的车往奇岩山方向走。

奇岩山是一个风景区,墓园就在进山公路的两边,占了四五片山坡。说是墓园,其实不过是山坡上一片墓地比较集中的地方,路两边砌了灰色石墙挡着,隔十来米就在石墙上开个门洞。

爬山虎在这个季节已经枯萎,枯藤缠在石墙上,青灰色的天空下,整片墓园显得异常萧条,压抑。

每年清明,来扫墓的人能把这条路堵得水泄不通,而现在,墓园里几乎看不到人影。

陈景皓把车停在路边的空地,周坤拎着香烛,两人从最近的门洞走进墓园。

因为无人管理,墓园里杂草丛生。不少野草从水泥地面的裂缝中长出,而没有铺水泥的地方,更是长得挡住了路。

杨凯的墓在半山坡上,要走一半泥路一半水泥路。周坤在前面开路,不时用脚撩开杂草。

“哎哟我操!”周坤嚷嚷,“早上下过雨,这路有点滑,你当心点啊。”

陈景皓嗯了一声,低头看路。

陈景皓和周坤走了好一会,估摸着快到了,周坤忽然停了下来。

陈景皓看着他的背影,说:“怎么不走了?”

周坤指了指前面,说:“那,好像有人。”

陈景皓顺着他所指方向看去,荒草掩映下,陈景皓只能看见一片移动的黑色。那人像是戴了黑色帽子,且应该是卫衣那种兜帽。那片黑色走得很快,没几下便隐匿于荒草和群墓之中。

“有就有吧。”陈景皓说,他推了推周坤,示意他往前走。

然而,话音刚落,两个人再次顿住。

“咦?”周坤说,“有人来过了,还送了花。”

他们前面两三米之外,就是杨凯的墓。可跟周围的墓不同的是,坟顶和周围的荒草已被拔去,墓碑前,放了一束白菊花。

陈景皓和周坤面面相觑。

陈景皓:“刚才那人?”

周坤摇头,“不知道。”

两人一起走过去。

那束菊花包装精致,花瓣和包装纸都是干的,没有水珠,看来并非早上来的。

“除了我们还有他家人,还会有谁?”陈景皓问。

周坤耸耸肩,“没了啊。没多少人知道了啊——就算知道,凯子走了那么多年,大部分人早忘了,哎。”

周坤并没深究,蹲下便点烛插香。“不过,有人记得凯子总归是好的。”

墓碑上并无照片,陈景皓看着碑上杨凯的名字,想了好一会,才把名字和印象中的面孔对上。这有点悲伤,又叫人无能为力。

死去的人,终归只能等着渐渐被人遗忘。

陈景皓又想到了田遥。

也许,过不了多久,他也会忘了田遥。

准确地说,是不再频繁地记起,直到某天突然想起,也会觉得那是一件很遥远的事,遥远得跟自己毫无关系。

陈景皓双手合十,拜了几下,蹲下来烧纸钱。

刚才站着没注意,蹲下了,他才发现脚边有半截烟头,和一个烧焦的火柴梗。

烟身细长,过滤嘴上有几个淡蓝色的字母。

ESSE BLUE。女人烟。

陈景皓的心跳抑制不住加速。

他站起来,低头盯着周坤说:“周坤,我问你个事。”

周坤手上的纸钱刚被火焰舔着,他被陈景皓强硬的语起吓得手歪了歪,抬头看了看他,“什么,你说。”

“田遥知不知道这里?”陈景皓问。

“啊,那个小贱人啊——”周坤后脑勺对着陈景皓,没有留意到他脸色变化,“她怎么可能知道,她倒是来问过我——”周坤站起来,嘿嘿一笑,“不过我可没告诉她。”

田遥的事,周坤听方晓君说过,当时他只说了一句——“报应”。

陈景皓上前一步,那架势,几乎就想要揪住周坤衣领,“她去问过你?!怎么没听你说过?!”

周坤皱眉看着他,那眼神里有对他小题大做的猜疑,“哎,这是有什么好说的,说了不是给你添堵吗。”

陈景皓:“什么时候的事?”

周坤挠了挠肚皮,“啊,什么什么?”

陈景皓大声说:“我问你她什么时候去找过你!”

“……九月,就九月初吧,就我到宁川不久啊。”周坤面露不悦,挑了挑下颌,“皓子,你那么激动做什么。”

而陈景皓的问题还没完,“她去工地找你的?还是酒吧?”

“工地啊。”周坤说,“在酒吧她怎么敢跟我说话。”他讽刺笑了两声。

陈景皓:“……晚上去的?”

“哟,那小贱人不会是——”

“她叫田遥!”陈景皓爆喝一声。

周坤愣怔一下,轻扯嘴角,面带不屑,“行,我是说田遥——皓子,你可别告诉我你跟凯子一样,看上那女人了啊。”

陈景皓没跟他纠结这个,冷声说:“周坤,你让她一个人去工地那边找你,你还不告诉她,你真忍心啊你。”

金伟全,红鹰棋牌社,丽水路,工地,周坤——田遥。

陈景皓总算把线索都串起来,他愤怒得身侧的手都握成了拳头。

“皓子,你什么意思?”周坤手里还拿着几张纸钱,他随手往墓碑那边比划一下,“看看我们现在在哪?!你真要在这个地方跟我说那个女人么!”

“她叫田遥!”

周坤白了他一眼,蹲下继续烧纸钱。

陈景皓强忍着要动手的冲动,瞪着他,拳头握得指关节泛白,才倏地松开。他蹲下,从塑料袋里捡起几张纸钱,扔到周坤烧的那堆里。周坤斜了他一眼,鼻子里轻轻嗤了一声。

白色菊花用深蓝色的纸包成扇形,衬得花瓣愈发纯白。陈景皓多看了几眼,便瞧见包装纸的一角,似乎有几个字。他凑近了一些,包装纸的边角果然有四个字——浮生花店,像水印一样盖在哪里。印迹淡淡,不仔细看还看不出来。

“走了。”周坤等纸钱燃完,拍拍手,站起来说。

经过刚才的小摩擦,陈景皓和周坤都有些窝火。回去的路上,两人一语不发。

一直忍到快到周坤家,周坤才憋不住开口,说:“时间还早,上来坐会吧”

陈景皓将车停在路边,手刹也不拉,说:“不了,我还有点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