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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顾已铭心(29)

高添添看着那迫不及待变小的白点,睡意消失得一干二净。

凌晨一点,夜阑人静。偶有江风吹过,树叶沙沙响。草丛传来虫子细碎的叫声。

老旧的小区,青白色的路灯下,一个身形挺拔的男人立在那里,手里夹着一根烟,不时往路口方向瞄几眼。薄薄的烟雾被江风吹散,昏暗夜色中男人的表情更加暧昧不清。

田遥手里握着那支钢牙电筒,光柱随着她的手臂晃动。她看见路边有个人,但也只是看了那么一眼,便继续往前走。

陈景皓掐灭了烟,跟了上去。

她的背影瘦削却坚韧,像棵杨树一样笔直。

他像被绑了一根线,线的另一头在田遥手上。她走得越远,那根线绷得越紧,勒得他胸口发疼。

“田遥。”他低低唤了一声。

田遥没有应声,甚至没有停顿,像没听见一样,一直往前走。

陈景皓走了几步,一把捞过她的手腕。

田遥被他拽得停下脚步。

田遥的手腕跟她人一样瘦。除了骨头,陈景皓还摸到了一段凸起的疤痕。

他愣愣地低头,指腹轻轻在上面摩挲。

那段细长的痕迹,像一道分界线,在五年前,分开了爱与恨,分开了白与黑。

“放手。”田遥回头,眼神冰冰凉凉。

“……”陈景皓松开手。

田遥开了铁门,往楼上走。

陈景皓一言不发跟着她,到了她门口,他拿手垫了一下她摔上的门,侧身闪进屋里。

田遥定住,转身看着他。他的眼睛还是那般黝黑,那样的黑色能包容万物——包括谎言。

也不对。田遥想,实际上,他并没有撒谎。

他只是有所隐瞒。

“出去。”田遥低喝。

陈景皓不动,非但不动,腰杆还挺得笔直,底气十足的样子。

“田遥……她只是我以前的女朋友。”

田遥冷笑一声,胸腔跟着那轻轻的颤动泛疼。

“关我什么事。”

短短的五个字,像把冰冷的刀,把他的担心和焦切都削到地上。

“……是吗。”

他连续开了两个多小时的夜车,胳膊酸了,眼睛也有些涩痛了。

他的难过,她全然不知,就像他也无从知晓,她现在心里兜着的心思。

田遥低头,看着自己廉价的衣服,以及手里攥着那只可笑的钢牙电筒,甚至连假发也是菠萝货。

她又想起酒吧里他身边那个一看就出身不俗的女人,想起他在盛辉国际的房子。

还有那只扣在桌面的白色相框。

她一个还在贫困线上挣扎的人,有什么资格谈情说爱。

以前,她没觉察到这种差别,是因为她的眼界里只有他,而他也极力淡化这种差距。

而现在,多出了一个人,便有了对比,鲜明的对比。

也许她才是多出来的那个人,田遥想。

她站在低处,只能仰望到他,而他站在高处,拥有更广阔的视野,更丰富的选择。

她像一块普通的木板,不过是在他正巧资源紧缺的时候,临时替他挡住心头那个漏风的缺口。现在他拥有了更质优的修补材料,她的卸任之日自然跟着到来。

沉默,只有帘尾随着夜风不断卷动。

陈景皓忽地上前一步,捏住她的下巴,低头吻住她的唇角。

他身上的烟味很浓,混合着男人的体香,是她熟悉又遥远的味道。

这个不清不白的吻,像一根细细的火柴,在黑暗中劈开一方小小的光亮,笼罩着她,也点燃了她的怒气。

她猛地将他推开,陈景皓只是笑笑,回味无穷似的,说:“你还想置身事外吗。”

他把她推进一个大坑,自己却站在边上,高高在上地看着她,说:

你还想置身事外吗。

我还能置身事外么。

田遥扬起左手,往他脸上挥去。

陈景皓却再度攥住她的手腕,还有那道岁月的分界线。那道疤痕明明那么细小,却像一道火线,灼热了他的掌心。

田遥另一只手却握紧那根钢牙手电,直直朝他胸口扎去。

陈景皓始料未及,没能避开,或者说不想避开。泛着冷光的尖锐钢牙,牙尖刺破深蓝色的衬衫,没入他的左胸膛。

他没有后退,只是身形一僵,闷哼了一声。

不知她是有所保留,还是手劲不足,陈景皓能感觉到伤口很浅。

他将她拽近了一点,平静地说:“气消了么。”

田遥甩开他的手,手腕还残留着他的热度。

“你滚。”

陈景皓蓦然想起那天的中年男人,她也用了同样的词。

不同的是,这次,她没有歇斯底里。

那两个字,带着些微的颤音,像她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心意捧出来,对方迟迟不肯收下时恼羞成怒的颤抖。

田遥转身进了卧室,花了许多力气,才将门轻轻合上。

作者有话要说:

☆、第20章

田遥半夜醒来一次,她开门出来,看到陈景皓敞开双腿坐在那个掉漆的木沙发上,两臂交叉在胸前,睡着了。

三更半夜屋里多了一个人,田遥着实被吓了一跳,差点叫出声。

客厅的日光灯还亮着,有几只小虫子绕在周围。他眉头轻蹙,嘴巴抿得紧实,像是想着什么问题想得睡着了。他胸前的衬衣被手臂压得绷紧,左边有几点暗斑。茶几上,她用易拉罐剪成的烟灰缸里,横七竖八插满了烟头。

田遥看着他,不由想起第一次看到他睡颜的光景。

都已经是半年前的事了。

她没有惊动他,扭头进了卫生间。

早上她再起来时,陈景皓已经离开。昨夜一幕幕恍如荒诞的梦境,只有那只易拉罐证明他来过。

她坐到他坐过的位置,将易拉罐丢进垃圾篓。她胳膊肘垫在膝盖上,两手捂着脸。她睡得不踏实,眼睛有些发涩。

如此呆了一会,田遥卸力地倚到靠背。抬眼,她又看到陈景皓坐过的椅子,似乎还是摆在那个地方,他就坐在上面,静静地看着她画画。

他问她芍药花的花语,她告诉他是情有所钟。

田遥觉得自己有些魔怔了。

陈景皓是早上五点走的。他醒来,嘴巴有些微干苦。那扇门依然紧闭,他带着刚醒的迷蒙,怔怔看了好一会,才起来关了客厅的灯离开。

回到盛辉国际,他先进了浴室。脱掉衬衫,左胸上伤口上的血已经凝结,像四筒一样排在那里。陈景皓低着头,哼笑一声。

他麻利除掉下身衣物,走到花洒下。热水淋到脸上,他抹了把脸,喘了口气,盯着瓷砖的缝隙发呆了。

也不知道冲了多久,陈景皓擦着头发从浴室出来,发觉指腹都变成了橘皮。

他拿过沙发上的手机,滑开锁屏,点进短信聊天框。他左看右看,删了又打,打了又删,如此折腾许久,最终输入框还是一片空白。

陈景皓烦躁地靠到靠背上,仰头看着白色的天花板。

这里的一切干净而明亮,黄灿灿的吊灯上找不到一抹蛛丝。他脑里存的是却另外一幅光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