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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燕/那位客人(14)

如果当时她大喊一声,那些人会不会被吓跑,或者她报警,那个人是不是得救了。

可是她什么也没做,如果那个人有个三长两短,她是否也是帮凶之一。

蔡堂燕辗转反侧,一会想着不会有后续,结果怎样也不会给她实质性的麻烦,一会犹豫要不要回去看看,或许可以顺便帮上忙。

如果她有半点侠义之心,那也被困窘的生活埋得很深很深了。

蔡堂燕迷迷糊糊眯眼到五点多,睡意彻底消失,终于确定自己被昨晚的事折磨。她穿衣起床,决定去巷子口看一眼,如果那人不在了,说明他自己离开或被救走,他安然无恙就跟自己无瓜葛了。

冬日的城市还未完全苏醒,蔡堂燕裹紧外套出门。

菜市场门前的早点摊稀稀拉拉开始摆摊,蒸笼冒出的热汽糊住悬着的小灯,蔡堂燕绕到后门的巷子。

那里放置了一只巨型垃圾桶,清洁工还未来清理,隔夜垃圾发出刺鼻的腐臭味。而它的旁边戳出半截人腿,黑长裤,光着脚,脚丫子冷透般泛白。

蔡堂燕停步,下意识左右张望,此时此地只有她一人,她完全可以再跑掉。

是的,蔡堂燕还是想逃,要是那人死了,她得如何解释大清早出现在这条空无一人巷子的原因,万一还吊着一口气,被她发现后咽气了,她更加瓜田李下。

正踟蹰着,一条流浪狗不知从哪个角落溜出来,东嗅嗅西闻闻,晃荡着就到了脚丫子边。隔着十来米似乎都能听见它饥饿而贪婪的喘息。

狗吃死人肉的吗?

蔡堂燕忽然冒出这个想法。

“嚯——”蔡堂燕跺脚喊一声,流浪狗定睛看向这边,长舌还舔了舔。

蔡堂燕走近一步,做了个打人动作。流浪狗朝她吠起来。要在乡下,随地都有趁手的石头可以捡,现在脚边只有轻飘飘的饮料盒。

蔡堂燕只得以地作鼓,重踏着脚步跳近,嘴里嚯嚯有声。

那狗吓得眨眼,退了一段,蔡堂燕复又逼紧,一脚踢飞一枚苹果核,怂狗掉头夹尾巴逃了。

这么一下,她也站到了垃圾桶另一边,那个人完整地进入视线。

由于站在脚的这边,眼前的残象吓到了她。

那人只有一条腿,左腿整条裤管瘪了,随意堆叠着。

蔡堂燕呼吸变紧,再看向那人胸膛,似乎还有起伏。怕是紧张造成的眼花,蔡堂燕盯了好久才确定,这还是个活人,一个像被洗劫一空的男人。大冷天只穿了一件白衬衫,此时已然凌乱不堪,裤头扣子解开一个,皮带被抽走,周围也没一副拐杖的踪影,总不可能单腿蹦到此地。

再看向那张脸……蔡堂燕有点像被撕掉镇纸的僵尸,呆愣呆愣的,声音下意识就溜出来。

“常……常先生?”

地上的人像极了先前那位客人,昏死过去般,毫无应答。她开始怀疑判断,毕竟眼前之人闭着眼,嘴角淤青,五官虽依旧立体,但惨无血色,整体印象与清醒时出入甚大。

蔡堂燕蹲在他身边,推了推他的肩膀,又喊了一声。

垃圾桶的酸臭味更浓稠了,像一翻海浪要将她打晕,臭水渗到他的衬衫上,像一笔乌七八糟的晕染,男人嘴唇干燥发白,了无生命力。

蔡堂燕第一反应要扶起他,两手横竖比划着下手点,巷子里呈现一幅怪异的景象,好像一个少女对着一具尸体偷偷摸摸施行起死回生之术。

等要从他后颈抄起时,仅有急救知识告诉她不能随便搬动,以防二次伤害。

她又缩回手,改打了急救电话。

等救护车来的间隙,蔡堂燕把外套脱了囫囵盖他身上,自己抱着胳膊蹲旁边。

菜市场开始陆续驶来运菜的三轮车,菜贩拎着一袋袋蓝蓝绿绿的蔬菜进摊。偶尔有人发现垃圾桶异像,投来好奇的几眼,要不是地点不对,这两人一躺一蹲就跟古时卖身葬父似的。

也有人过来围观一下,“哟,这是怎么了?躺这干嘛?”

“……等救护车来。”

“嚯。”说话人又探头瞅瞅。后边三轮车喇叭滴滴声驱赶着人群,说话人边看边让到一边,又回到原有日常轨道上。

二十分钟后,救护车倒退进了巷子,尾箱门一打开,担架和护士跟着下来,仿佛自动发射装置。蔡堂燕在旁歪着脖子看他们检查、搬人,插不上手跟围观人差不多。等人抬上去了,护士招呼她,“家属也上来。”

蔡堂燕起先没反应过来,等护士有点不耐重复一遍,才边上车边嘀咕,“我不是家属……”

狭窄的车肚里,蔡堂燕就坐在常鸣那条缺失的左腿边,原以为他只是腿脚不便,没想就这么干干脆脆没了,一时心情复杂。完整美的普遍心理碰撞上残缺,相比同情,产生的更多是一种介于不适与反感间的情绪。

到达急诊室,护士看她无措的模样,忍不住叹一声,“哎那个家属,你去挂号啊。”

被点醒的蔡堂燕忙问:“什么科?”

“先挂个外科。”

蔡堂燕急急忙忙凑到挂号窗口,“您好,麻烦挂个外科急诊号。”

“社保卡。”

“……没社保卡怎么办?”

“那身份证也行。”

“也没有……”

电脑前的人终于抬头看向她,“那就报一下身份证号——不会也不知道吧——哎,那怎么办好……”她轻轻砸了砸鼠标。

背后护士声音传来,“家属,家属挂好号没有?赶紧挂了号再说,别的等下再问啊!”

蔡堂燕腹背受敌,当真骑虎难下。

“我、我说了不是家属,我只是路过帮他打了电话。你们可以先救人吗,医药费我先垫着,一会他醒来问他就好了。”

蔡堂燕没有临场经验,怕对方为难她,语气越说越急。话毕觉得不妥,小声补一句:“请你们帮帮忙……”

护士像被她唬住,缓一会才接话,“我去找我们主任说一下。”

最后他们给建立一个临时就诊卡,在填患者姓名时,蔡堂燕卡壳片刻,挥笔写下“常成”二字。

蔡堂燕被告知要做的各项检查,她没人可以商量,无法定夺是否该做,只能听着医生的来一一缴费,捏着那沓钱渐渐变薄——她总是随身带着钱,怕哪天蔡江豪找到她的藏身之处又尽数偷去——蔡堂燕说不出的无奈,怕常鸣要有三长两短,她得担上责任,也怕这钱打水漂了。

妥当收好票据,蔡堂燕边研究着黄色指引单上的项目边转身。

护士又在旁催促,“哎哎,这边这边,先去做脑CT。”

病床从她眼底下推过,常鸣的裤管已经被剪开,秘密也随之暴露。

他的左腿从大腿根部生生没了,那是一个网状癜痕包裹的半球面,冷得部分失去血色,部分还是顽固的浅红,像两股没有搅拌均匀的颜料。

那份违背常态美学的残缺让蔡堂燕非常不适,不愿多看,排斥隐隐而生。想起之前与他的亲密,如胃酸上涌,仿佛一直从背后压制她的不是人类,而是一个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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