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秒后,陈佳玉才反应过来是跟她搭讪,虽然话题并不适合展开。
没着急回答,陈佳玉端起冰美式抿了一口,滋味像残酷现实与短暂温存交融,苦而不焦,回甘悠长。
无意的举动却冻僵了周乔莎的表情。
从她的角度,恰好看到陈佳玉端起玻璃杯的右腕内侧,皓腕空无首饰,视觉畅通,两道狰狞疤痕横截而过,像砍断了她的手腕。
钟嘉聿留意到周乔莎的异样,陈佳玉也没错过。
也许不经世事善根未泯,周乔莎脸上难掩惊讶与怜悯,也许面对一个陌生人,她第一反应也会如此。
陈佳玉心弦莫名一动,不似诉苦,反而有种揭短攻讦的快意。她当着一个女儿的面,撕破她自幼崇拜的父亲的伪善面具。
她放下杯壁流汗的玻璃杯,手指敲了敲握拳的右腕,“加上这个,也许你该问一下你爸爸,他知道答案。”
第30章
“我爸为什么不给她用手机?”
回到周宅, 孟江退下,陈佳玉去了佛堂,周乔莎扭头问一起走在连廊的钟嘉聿。
刚才陈佳玉的“友好建议”连孟江都听清了,钟嘉聿避嫌道:“乔莎小姐, 当事人才最有发言权。”
周乔莎已经没劲头计较称呼, “她割腕自杀过?”
她的反应也是许多陌生人的第一判断, 也许可称之为常识。
钟嘉聿多嘴一句, “以你对她的了解,你觉得可能性有几成?”
周乔莎难得收敛任性,正经思考一瞬, 茫然摇头, “她只当过我三个月的家教, 跟了我爸之后, 我就没再见过她。当初我才十四岁, 一个初中女生的判断力能有多好?”
钟嘉聿淡淡道:“你在你成年了, 有时间有机会, 为什么不自己去了解?”
周乔莎稍一琢磨,莫名烦躁摆手,“算了, 我的假期才几天, 何必浪费时间。不过是我爸的一个情人, 我有什么必要去深入了解?”
话虽如此, 陈佳玉的一颦一笑蓦然浮现眼前, 她小心翼翼近乎讨好的试探, 被冷落后转瞬即逝的失落, 以及直接对话时淡淡的嘲讽,二十五岁的陈佳玉多面而复杂, 与她一样今非昔比。
画面停留在陈佳玉最后的讥嘲上,红唇成熟冷艳,多添了一抹不饶人的犀利。
周乔莎猛然惊醒,不算大事,只是微妙。陈佳玉的口红色号,是她之前嫌弃的那一支正红色,说明是趁着上洗手间的空档买的。张维奇是在保密还是懒得提?
周乔莎看向身旁的男人,越瞧越不对劲,就连落拓酷帅的抽烟姿势,都只剩下二手烟的熏呛。
钟嘉聿并没费心推进她们破冰,似乎只是一个中立者。
“乔莎小姐,有事?”钟嘉聿留意到周乔莎的异样,拉响警报,神色冷峻而戒备。
周乔莎摇头,转瞬恍然大悟,“你今天刮胡子了?”
钟嘉聿回金三角后看着比在中国精神数倍,原以为是休息足够和伤情稳定的关系,周乔莎以专业的目光审判,差别出在青黑胡茬。唇周光洁的钟嘉聿起码年轻了三岁,终于对得住真实年龄。
是的,第一次见面周乔莎以为他三十而立。
钟嘉聿一副不可理喻的眼神,就是这股邪坏的劲头周乔莎最为欣赏,父亲的手下也不尽是奴颜婢膝之辈。
“哪个男人不刮胡子?”钟嘉聿反问。
周乔莎回想片刻,笃定道:“你在国内几乎没刮过!”
钟嘉聿没有一丝窘迫,反而吊儿郎当:“变帅了?”
换以往周乔莎铁定翻白眼,嘲笑自恋的男人,但今天面对的问题更为致命:“张维奇,你女朋友在这边?”
“你问哪个女朋友?”
这个男人的语气越发不正经,离周乔莎想要的答案越来越远。
“我看得出来,你别想骗我。我的直觉向来很准。”
年纪轻轻,一脸学生气,周乔莎听起来不太靠谱。
“是吗,”钟嘉聿长长吐了一口烟,挑眉道,“乔莎小姐,你怎么没看出来我有孩子了?”
周乔莎怔忪一瞬,如遭雷噬。钟嘉聿早趁此空档,揶揄一笑,飘然离去。
晚上家宴,周乔莎挽着周繁辉走在前头,钟嘉聿陪陈佳玉在后,依旧保持保镖的身体距离。
周乔莎开门见山,声音没避着后面两位,“爸爸,张维奇是不是已经有孩子了?”
“活蹦乱跳的我没见过,在肚子里的有几个我可不知道,”周繁辉朗声大笑,“一定是你把他缠得烦了。”
“哪有。”周乔莎扯了扯嘴角,回头狠狠瞪了钟嘉聿一眼。钟嘉聿不以为意,反而是陈佳玉意味深长扫了他一眼。
周乔莎因着她的眼神蠢蠢欲动,谨慎压低声,以一种漫不经心的语调:“爸爸,她在这里多久了,怎么连家里WiFi是多少都不知道,我今天问她竟然回答不上来。”
周繁辉到底是当老子的人,心底防备,依旧不动声色,“你怎么不问问张维奇。”
“噢,”周乔莎年轻归年轻,并不笨,听得出周繁辉在转移话题,“我好不容易找到话题搭讪,没想到跟她说小红书抖音她都不懂,蛮奇怪的。我们专业从小地方出来的同学都不至于这么老土。”
“我们小玉不喜欢容易分散注意力的东西。”
周繁辉皮笑肉不笑,口吻森冷,难以想象对亲生女儿还这般拒斥。
周乔莎心里有底,便不再纠缠,挽着周繁辉臂弯的手莫名生硬。第一次见识父亲撒谎,尚未正式接触社会的她震惊又无措。一直以来崇高的父亲形象悄悄塌了一角。
次日钟嘉聿正式接手赌场。
那一趟黑蝎子苦心费力押镖,出货量不多,只是检验伙伴忠诚的程度,没想到替人做嫁衣,从天而降的山贼也给他搭戏台,钟嘉聿上演一出感人肺腑的忠心护主。
“我们这么多年的情分,难道我还能喜新厌旧亏待你。”周繁辉既得良材,激动期还没过,对平庸旧部多少有些敷衍。
黑蝎子纵使不满,也只有服从,离开周繁辉自立门户,她有可能还没现在风光。
沉寂已久的废弃化工厂终于再度迎来访客。
老闫明显气消,但还是要对钟嘉聿摆一下谱,毕竟是领导也是长辈。老闫盯住他的伤手,“哟嚯,还行吗你,教训还挺大。”
钟嘉聿已经除去吊带,只剩石膏和一块平板托着手部,抬起也给老闫打量一眼,“多亏了它,我能快点回去了。”
老闫情不自禁托起他的手端详,前面的谱白摆了,担忧清清楚楚写在眉心。
“怎么搞成这样?”
钟嘉聿听出转机,老闫算是暂时原谅他,便趁机负荆请罪,交代近况。
“行啊你,‘副业’都能有声有色,混到了二把手。”老闫眉心越拧越紧,卧底越有能力,越怕变节,山高皇帝远,生怕昔日的教条失去约束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