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突然好羡慕,羡慕陆衍的妈妈好温柔,会请他们吃饭,会摸摸他的脑袋,会在解千迩说他弱听后放慢语速。
不像他的妈妈总是不让他吃饭,会掐他的耳朵,会大声嘶吼让他学她说话。
世界上的妈妈都叫妈妈,那为什么妈妈和妈妈不一样呢。
是因为他不像陆衍那样,是一个完整的健全的小孩吗?
他也好想要妈妈的爱啊,被妈妈爱是什么感觉呢?
冉霁睡前还在想,想陆衍会怎样和妈妈相处,想周暇,程鸮,南姝姐姐,想解千迩,都是怎么被妈妈爱着的。
他想啊想,不停地想,一直到他再次见到童年记忆里那个给予他痛苦和折磨的人。
他的妈妈。
面对秦歆所会产生的那种恐惧几乎刻进了他的本能,但他没有尖叫,没有哭泣,没有逃跑,只是站在那里,看着她的脸,看着她,然后再扭头去看房子里每一个安静着没有发出声音的家具,一个一个看过去,轻声问:“外婆呢?”
不知道是在问谁,是在问面前这个女人,还是在问那些家具,总之他看起来并没有要等一个回答,只是反复地问,外婆呢。
秦歆要他坐到桌边去,他就坐过去,秦歆拿了一个本子和一支笔,她终于不再试图让他听见自己说的话了。
秦歆在本子上写:你有一个弟弟。
冉霁看了一眼,没说话,他知道,他知道他被外婆接走之后,她又和别人结婚了,并且很快就有了小孩。
那个小孩怎么样呢?应该会是一个完整的健全的小孩吧。
“他得了白血病。在我来这里之前,我查过了,你和他的骨髓配型成功了。”
冉霁猛地站了起来,身体里的血管鼓鼓涨涨的,他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怎么哑了,怎么会哑掉。
白血病。骨髓配型。
再怎么迟钝的人,也不会不明白。
可秦歆却好像怕他不明白,又在纸上写:我希望你能为你弟弟捐献骨髓,救救他。我很爱他,不想他离开我。
冉霁感觉自己的血管在这一瞬间迸破了,那些可怕的痛苦的记忆像猛兽一样吞噬他,他想尖叫,最好让全世界都听到,听到他是如何崩裂破碎在他妈妈的手上,听到他如何死亡,如何毁灭。
“为……什么?”
冉霁问她:“为什么?”
“他生病了……不是吗?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他生病了你还爱他,我生病了却不可以?为什么?”
他好像只会说这三个字了。
“是因为……是因为他能治好吗?因为我不能被治好,所以你不爱我……你不爱我……还是因为我把爸爸逼走了……我没有,我没有逼走他……”
“为什么……为什么要我救他……因为你很爱他……因为你爱他,但你不爱我……所以就要杀了我,杀了我去救他……”
秦歆摇摇头,又写了一句话然后举起本子给他看。
“捐献骨髓不会死的。”
冉霁看着本子,无法克制地尖叫起来。
“会死的!会死的会死的!是你杀了我!是你杀了我!你不可以只爱他不爱我!我也是你的孩子!”
他流着眼泪,声音低下去:“妈妈,我也是你的孩子……”
第31章
秦歆没有说话,也没有再写字。
面对冉霁的示弱乞求,她竟然只有沉默。
冉霁觉得很讽刺,是她说那是他的弟弟,所以她明明知道,他们都是自己的孩子。
那为什么她可以爱他弟弟,却不能爱他。
冉霁用力抹掉脸上的眼泪,摇头说:“我不捐。”
秦歆看了他一眼,写:只要捐一次就好了。
冉霁还是摇头:“我不想救他。他不是我的弟弟。”
秦歆的目光顷刻就冷下来,像是小时候听到他说不要打针会露出的那种眼神,但他连害怕的情绪都没有了,只剩下痛苦和麻木。
“我知道你和一个男生在一起了。”
“你喜欢一个同性,这是病。你身体上已经病了,为什么精神上也病了。”
冉霁看着秦歆一笔笔写下的那些字,他想笑,眼泪却流得越来越多,越来越多,多得快要把他淹死了,他是死在眼泪湖里的一条鱼。
“这不是病。”
“我会把你送去戒同所,在你同意捐献后再接你出来做手术。”
窒息的感觉太过强烈的话,会让人觉得下一秒就要死了,可没人掐住他的脖子,也没人捂住他的口鼻,他应该能呼吸,是有人割开了他的喉咙,他觉得太痛。
冉霁咳了两声,声音粗哑如同一个使用过度的收音机,他问:“你在威胁我吗,妈妈?”
“你为了……让我救他,还会专门跑到学校来看我,要抓住可以威胁我的把柄吗?你还说……还说不会死,你不是在逼我死吗?你只是为了救他……就要杀掉我吗?”
“妈妈,我不是你想要的完美的小孩,那他是吗?”
秦歆目光闪烁了下,又写,我知道自己错了,世界上不会有完美的小孩。所以我想弥补,想救回他。
“弥补?”
冉霁笑出了声,笑的尾音比哭泣更难过。那么胆小那么安静的人,尖叫,嘶吼,讥讽,质问,都不像是他会做出来的。
可是能承受的痛苦已经到了最高阈值,一切的一切都在扭曲,他不再是冉霁,他是已经腐烂的动物尸体,被饿死的狗是他,被踩死的猫是他,被解剖的兔子是他,被打落的鸟是他,世界上一千万种死态,于精神崩裂下,都在他身上轮回一遍。
“伤害都给我,弥补却给他。”
冉霁止不住地流泪又止不住地笑,情绪混乱到浑身发抖,他看着秦歆,秦歆说,你不该和一个同性在一起,这是病。弱听治不好,但这个能治好。
“我不会允许我的孩子喜欢一个同性。”
每一个字,冉霁竟然都看懂了,可他没有力气去反驳了,只是觉得好累,太累了,一直以来都太累了,累到连眨眼都觉得费力。
他轻轻地,小心地,盼切地,渴望地问:“妈妈,你去了学校多少次?有没有一次,哪怕只有一次,你只是单纯为了看我?”
只要一次就好了。
冉霁看了秦歆很久很久,眼神在无望的等待里一点点变得灰败,直到最后连瞳孔也涣散了,好像他已经死了,死在他破碎的希望里。
他说,那你送我去吧,送我去戒同所。
然后,就像再也撑不下去了一样,冉霁重重地倒在地上,失去意识前的那瞬间,他想起解千迩教会了自己说明天见,又一板一眼地告诉他明天见是不能和别人说的。
明天还能见吗,解千迩?
就算不能再见,也希望你开心一点。
——
解千迩已经两天没联系上冉霁了。
那天从四侠士府离开以后,冉霁就不再回复他的消息,刚开始他以为是冉霁遇到了不开心的事,就让冉霁第二天下午去路口等他,他会买好蛋糕。